“這就用不著你替我操心了!”陳七從條凳上站起身來,卷起衣袖:“還是讓我幫你個忙,把你身上那層皮捅破幾個洞,這樣你也用不著在胸口掛肉來騙人了。”
兩人相互叫罵,眼看就要動手起來,卻被旁人扯開了。這時安五娘和她的吐谷渾女奴端來了兩大盆裝得滿滿的熱氣騰騰的雜燴丸子,放在桌子上。聚集在酒店裡人數最多的兩大堆吃客,立刻向盆子撲了上去。
吵鬧頓時停止了。那些首先搶到食物的幸運兒,頓時精神百倍地吞咽起雜燴丸子來,即便是那個乞丐,也不得不承認安五娘的烹調手段的確非常高明。那時候,鄰近幾張桌子旁的客人則在談論著眼前的新聞——關於宮城裡剛剛舉行完畢的馬球賽。他們自然沒有資格去宮城裡親眼觀看,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借機賭一把,並大聲描述想象中的盛況,這讓當中的其他人驚歎不止。大家都同聲讚揚,把北門禁軍和東宮六率騎士們的騎術和勇氣捧上了天。
安五娘匆忙地前前後後走動著,把灌腸送到每一張桌子上去。方相肆酒店中漸漸地變成了一片靜寂。
第一個打破靜寂的人是那個滿臉傷疤的老兵。
“俺追隨先帝參加過柏壁和淺水原之戰!”他大聲說。“不錯,我的身上被人家開了好些洞,然後又愈合了起來,但是我好歹保住了這張皮。這麽說吧,如果先帝在世的時候,肯定也會將那些在球場上馳騁的好男兒留在身邊的,哎,這些都是將種呀!”
“是呀!不過東宮六率那些吳兒、山東人居然能和北門騎士們打成平手,著實有些難以置信!”一個漂亮小夥子喊道,他的雙頰直到頸部都有刺青,一條腿踏在條凳上,懷中抱著一柄短刀,腰間掛著小弩,滿臉的桀驁不馴,一副惡少年的打扮,從言談上他顯然對由關東上番士卒組成的東宮六率能打平主要是長安本地人組成的北門禁軍有些不滿。
“啊,小乙你這就不知道了?東宮殿下可是許下了重賞!”鄰桌一個冼足漢子笑道。“我聽說過了,這次東宮那些騎士太子殿下每人賞賜絹五十匹,錢百貫!”
“什麽,絹二十匹,錢百貫?如此厚賞?”那惡少年歎道:“那些家夥還真幸運,要是我也能為東宮殿下效力就好了!”
“這些算得了什麽!”一個坐在爐火旁桌子的漢子抬起頭來:“東宮殿下賞賜最重的可不是這些人!”
“是誰?賞賜了多少?”
“是個山東人,絹百匹,黃金百兩,還有安興坊的一處宅邸!”那漢子稍微停頓了一下:“除此之外還有東宮兵法教禦一位,隨侍東宮殿下!不過那山東人拒絕了,”
屋內陡然靜了下來,絹百匹黃金百兩固然好,可和安興坊的宅邸比起來就算不了什麽了,而前兩者加起來也及不上能夠隨侍太子殿下,當兵法教禦了,天底下會有人拒絕這些嗎?
“這都是你胡編亂造的吧?”惡少年的聲音打破了寂靜:“絹百匹、黃金百兩,安興坊的宅邸,東宮的兵法教禦他都不要,你說說那個人是誰?我去找人問問?”
“我是這裡的熟客,過些日子便要來一次。家裡主人是西市的王屠戶,每日裡要給宮裡送肉的!這些都是宮人們和我說的,是真是假過幾日你們就知道了!若是假的你來找我便是!”
那惡少年看了看那漢子,果然覺得面容有些熟悉,顯然自己以前應該也見過,心裡便信了幾分,歎道:“若那百兩黃金是我的就好了,我可以用這些黃金的做多少事情呀呀!”
“哈哈哈哈!”一旁的乞丐笑了起來:“難道這裡有人不是這樣嗎?小乙,
誰有了那麽多黃金,都會好好享用的!”“揮霍錢財是容易的,但卻不是每個人都會使用錢財做大事的。”那惡少年冷笑道。
“有啥不會?無非是酒、肉還有女人罷了!”那乞丐笑道:“還能有什麽別的花樣不成?”
“酒?肉?女人?”惡少年冷笑道:“算了,和你這種狗一般的東西說這些,也是我伍小乙犯蠢了!”
那乞丐聞言大怒,跳起身來:“伍小乙,你整日裡掘塚鑄幣,觸犯法禁,早晚讓官府抓了去斬首示眾!”
惡少年臉色微變, 冷笑道:“那又如何,總比你堂堂七尺男兒卻在市面上持缽乞食要強百倍。”說罷他拔出短刀,走到那乞丐面前,正當眾人以為他要殺那乞丐時,伍小乙卻將兩指夾住刀尖,將刀柄遞了過去:“我方才出言辱你?胡九,你若是真漢子,便拿這刀殺了我!”
那乞丐伸手握住刀柄,惡少年放開右手,撩開頭髮露出自己的脖子,冷笑道:“有種就往這裡砍!”
那乞丐看了看手中鋼刀,又看了看那惡少年的滿是刺青的脖子,臉色大變,身體劇烈顫抖卻不敢砍。
“沒種的東西!”惡少年冷笑一聲,劈手將刀奪了回來:“小爺今晚還有事,不想殺人髒了手,快滾!”
那乞丐臉色忽青忽紅,隻覺得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好似亂箭一般,猛地一頓足,大吼一聲衝出門外。店內眾人傳來一片哄笑聲,伍小乙冷笑一聲,回到自己的桌旁吃喝起來。
“這殺千刀的胡九,又沒有付帳便跑了!”安五娘跑了過來,頓足罵道。
“無妨五娘,這廝的帳我付了!”惡少年從懷中摸出一把肉好來,拍在桌子上,壓低聲音道:“這些五娘且收下,我待會還有個朋友要來,你替我在裡頭安排一下,莫要讓人打擾!”
“好說,好說!”安五娘聞言大喜,趕忙將錢收下:“小乙,妾身就知道你這般做派,不是尋常人。你放心,一切有我。地窖裡還有兩罐好酒,是貞觀十七年便放下的,要不要開一罐?”
“下次吧,我們有事情要商量,你取些酸漿來便是!”惡少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