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的學的也未免太快了吧!”王文佐暗自腹誹,口中卻說:“這恐怕不行,當時行凶的人很多,如果殺了他,那其他人怎麽辦?就算是為了安這些人的心,也不能殺他!”
“這倒也是!還是你考慮的周全?那你覺得應該怎麽辦!”
“先關在山田寺一段時間吧!”王文佐道:“等風頭過去了,然後再安排他,給他一個沒什麽名聲,但比較重要的官職!”
“嗯,這倒是一個不錯的辦法!”琦玉點了點頭:“那就先放在一邊吧!現在你覺得什麽是最要緊的?”
“當然是盡可能拉攏更多的郡國,還有編練軍隊!”王文佐道:“坦率的說,你現在這支軍隊就是烏合之眾,上次能夠取勝很大程度是僥幸,這種事情可一不可二!”
“這個我清楚,編練軍隊的事情都交給你了!”琦玉道:“如果可以的話,你從百濟再調一批援兵來吧!”
“這恐怕很難,船太少了,即便能調來也就一兩千人!”王文佐搖了搖頭:“而且中大兄應該會把駐守北九州的軍隊調來,還有流亡的百濟人,那些軍隊的戰鬥力可不是那些臨時投來的近江土豪能比的!”
“這倒是!”琦玉的眉頭皺了起來,白江口之戰後,為了抵禦唐軍可能的入侵,中大兄在北九州部署了不少軍隊,其中就包括流亡的百濟人,這些軍隊的裝備和訓練遠超他在近江臨時召集的土豪眾,自然戰鬥力也遠遠勝過。
“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試試將這些軍隊拉攏過來。雖然中大兄和你現在都自稱為王,但畢竟現在你控制著飛鳥京,王位的成色應該比他要高一些吧?”
“嗯,我會試試的!”琦玉點了點頭:“不過安培比羅夫在軍中威望很高,他現在肯定是站在中大兄一邊。”
王文佐沒有說話,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安培比羅夫會站在中大兄一邊的原因,不過因為柳安的事情,自己與其已經結下了死仇,也不用想太多了。
琦玉見王文佐不說話,以為對方正在憂慮未來的戰事,便蜷縮著鑽入王文佐的懷中:“其實你也不用太著急,無論是我還是葛城,都至少還要再過幾個月才能開戰的,你有足夠的時間編練軍隊,等待援兵!”
“還要幾個月?”王文佐一愣:“為什麽?”
“馬上就是播種水稻的季節了呀,這時候士兵們都要回家的,誰也沒法打仗的!”
“哦,哦,我差點忘了!”王文佐輕拍了一下腦門,笑了起來。古代日本是一個建立在稻作農業之上的文明,水稻種植可謂是古代大和國家的基石,與小麥、大麥、粟米等東亞常見的旱地農作物不同的是,水稻種植必須有複雜的灌溉系統,而這一灌溉系統絕非一家一戶的小農能夠建立。所以古代日本很長一段時間是以村社而非家庭作為基本生產單位的。
而且水稻種植對勞動力的需求是非常不平衡的,春天的種植和秋天的收割都需要大量的勞動力,而平時需要的勞動力就少多了,所以古代日本春秋兩季發動大規模戰爭在經濟上無異於自殺。以當時大和國家的動員水平,無論是中大兄還是琦玉都沒能力強迫村社交出足夠的青壯年組成軍隊。
“怎麽了?你又在想什麽?”琦玉發現王文佐又陷入了一種魂不守舍的狀態,伸出右手在王文佐眼前晃動:“該不會是想哪個野女人了吧?”
“什麽野女人家女人的!”王文佐笑道:“我現在哪有這個功夫,我是在想如何獎勵有功將士!”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給他們土地田莊呀!”琦玉笑道:“沒有哪個武士會嫌棄土地田莊多的,
有了田地就能出產稻米,有了稻米就能養活更多的人,更多的人就能開辟更多的田莊。可惜只有等擊敗中大兄之後才有足夠的田莊來賞賜他們,奈良周圍的田莊大部分都是屬於寺院、王家和貴人的,能夠拿出來賞賜實在太少了!”
“這倒是,長安和洛陽也是如此!”王文佐點了點頭:“那也只有把這個押後了,不過也必須做出獎勵,否則下一次他們就不肯出力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用金銀賞賜他們?”
“我的確有這個打算,但是好像效果不是太好!”王文佐歎了口氣:“原先我選拔射手的時候就有賞賜一些銀子,但不少人好像並不是太看重他們!”
“確實如此呀!大部分人都是生活在農村,在那兒銀子也換不了什麽東西,這是個看起來挺漂亮的稀罕玩意,估計他們會供奉在神龕上,當做世世代代的傳家寶吧!”
“這倒也是!”王文佐歎了口氣,正如琦玉所說,當時在東亞金銀還不是一種大規模流通的貨幣,即便是大唐,也只有與西域商人貿易,或者皇室賞賜百官才用得上,而在商品經濟遠遠落後於大唐的日本就更不用說了。對於那些領到賞賜的王文佐舍人們來說,他們可能更把這些銀錠當做一種漂亮的寶物,而非一大筆錢。
“其實這也沒什麽不好,反正只要讓那些人願意出力廝殺就夠了!”琦玉笑道:“如果分給他們田地的話,未免也太便宜他們了!”
王文佐皺了皺眉頭,琦玉方才的話讓他心中有些不快。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琦玉還是把自己放在皇族和氏族貴族的立場上,在現有體制下,他們才是大和國家土地的所有者。她更多的賜給支持者田地當成一種不得已破例而已。
“陛下,如果能夠平定中大兄,你打算賜給我多少田地?”
“賜給你?”琦玉笑了起來:“你不是說打完仗之後立刻就要辭去大和國的官職嗎?”
“不錯,官職是官職,田地是田地,我不要官職不等於不要田地!”
“不行,在大和國你身居什麽官位、冠位,就有多少田地,這都是一一對應的,否則一個部民也能佔有比朝廷官員更多的田地?這成何體統?”琦玉笑道:“你若想獲得我國田產,那就不能辭去官職;要想辭去官職,田產就休想!你自己選吧?”
“這麽麻煩?”王文佐咕噥了一聲,他知道琦玉並未撒謊,當時日本的土地制度的確就是這樣,與中國古代西周時候有些相似,大王、諸侯、大夫、士人、平民穿什麽衣服、吃什麽東西、住多大的屋子、騎乘什麽車輛、佔據多少土地都是禮法規定好的,若是你佔有了超過自己身份應該擁有的東西,那就是逾禮。雖然這種制度現代人看起來荒謬可笑,但在數千年前的古代卻被視為天經地義的規則,絕非王文佐三言兩語能夠駁倒的。
“那以我現在的官職,可以有多少田地呢?”
“你現在是右大臣,若是依照慣例,你應該可以受封一萬結到兩萬結的田地!”
“結?”
“對!一結大概是出產二十石糧食的田地吧!”
“也就是二十萬石到四十萬石,這麽多?”王文佐嚇了一跳。
“是呀,右大臣本來就是地位極為尊崇的官職了,若非皇族子弟,一般都是無法出任的!”琦玉笑道:“不過這結也是源自你們中國呀,你怎麽不知道?”
“我又不是神仙,怎麽會什麽都知道!”王文佐苦笑道,琦玉倒是沒有說錯,所謂“結”作為田地單位原本是春秋戰國時候齊國的度量單位,即把、束、負、結,把是能出產一把稻穗的土地,十把一捆,十捆一負,百負一結。由於齊國與朝鮮半島隔海相望,所以這種度量單位便傳到了朝鮮半島,又傳到了日本,成為飛鳥時期日本主要的土地度量單位。
“那我可以把這些田地劃分為小塊,分給立功的將士吧?”
“這是你的封田,你要這麽
做當然沒問題!”琦玉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不過如果只有少數人還好,如果多了的話就會損害自身家族的利益,可不是明智之舉呀!”
“不要緊,我先拿出一半來,就是五千結就好了!”王文佐笑道:“立功的將士我就賜田土五結,這樣應該足夠了吧?”
“足夠了!”琦玉笑道:“再在旁邊打獵種些瓜菜,足夠養活一個十人的小家族了!只是你也太慷慨了!”
“若是小氣,又怎麽能激勵士兵殺敵?”王文佐笑道,他走到書案旁,奮筆疾書,然後拿給琦玉:“你看看,這樣如何?”
琦玉接過白紙,只見在上首寫了兩個大字“感狀”,下面寫著某某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英勇作戰,射殺幾人、斬殺幾人、是否受傷,最後一行是為了感謝他的英勇效力,賞賜銀五兩,田地五結。
“感狀的最後是我的畫押和官印!”王文佐笑道:“受獎將士將來就可以憑這個獲得田地,也可以把感狀保存下來,作為自家武功的憑證!”
“這法子是挺好的!”琦玉笑道,突然語鋒一轉:“不過呀!三郎你實在要好好練練字,你的字實在是太醜了,配不上你右大臣的身份!”說罷不待王文佐反應過來,她便跳了起來,笑著向屋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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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六,這裡就是我們的家吧?真可惜呀,當初修建這房子可花了不少氣力,現在卻沒了!”跡見赤檮看著眼前的廢墟,不禁感慨萬千。
“老爺,這裡就是跡見家的宅邸!”平六答道:“小人的宅邸在難波津,還沒動土呢!”
“你的宅邸?”跡見赤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六,你是說你在難波津那間小草屋?”
“不是!”平六驕傲的挺起了胸脯:“為了酬謝小人的功勞,內大臣已經在難波津賜予了小人一塊宅邸,大概有百步見方。對了,陛下還賜給小人難波的姓氏,從今往後您應該叫我難波平六了!”
“百步見方的宅邸?難波平六!”跡見赤檮驚訝的看著對方,熟悉的臉上滿是自得的笑容:“這麽說你已經不再是部民了?”
“當然,我已經是左衛門尉了,右大臣親口敕封的!”看到昔日主人臉上的驚訝,平六有一種熏熏然的感覺,就好像痛飲了一大瓶最好的葡萄酒一般。他竭力讓自己的臉上不要露出笑容, 按照這些日子結交的新朋友們的說法,這樣才能配得上他的官位,是一位體面的貴人。
“左衛門尉了,右大臣親口敕封的!”跡見赤檮似乎變成了一隻鸚鵡,不斷重複著昔日家仆的話,他能夠感覺到口腔裡的酸澀,不,酸的何止是口中,他的全身上下都在發酸,尤其是眼睛,淚水已經開始打滾了。從一介部民一躍而成為左衛門尉這樣的武官,一下子跨越了幾代人奮鬥的台階,為何這樣的好運沒有落到自己身上?想到這裡,他不禁嫉妒起平六來。
“難波殿!”跡見赤檮用不習慣的恭敬語氣道:“您為何不早說,方才我平六平六的亂叫,當真是失禮了,請您恕罪!”
“老爺,您不必這樣呀!”難波平六看到跡見赤檮的樣子,心裡又是高興又是惶恐:“這有什麽大不了的,我還是叫平六呀!您可以繼續這麽叫我的!”
“難波殿!”跡見赤檮鄭重的說:“您的確是叫平六,但只有身份和官位比您高的人才可以這麽稱呼您,其他人若是這麽叫您,那就是無禮,您完全可以大聲的斥責他,如果他敢不向您道歉,那就要一刀砍了他!”
“砍了他?”難波平六嚇了一跳:“不至於吧?就為了叫一聲平六,就要殺人?”
“不是平六不平六的事情,您已經是朝廷的武官了,對您無禮就是對朝廷的不尊重,您如果
不殺了他,那就丟了朝廷的顏面,那只有以死謝罪了!”跡見赤檮神色凝重:“身為武士,第一步就要有武士的尊嚴,只有這樣,別人才會尊重您,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