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仁問靜默不語,隻當沒有聽見,金欽純見狀也不再多言,徑直出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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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津都督府軍營地。
帳外,人來人往。王樸聽見馬的嘶鳴,有人在抱怨背脊酸疼,有人則在索要蜂蠟來保養弓弦。整個營地就好像一隻巨大的蜂巢,吵得他的腦袋嗡嗡作響。和衙前都的所有新兵一樣,王樸在出征前躍躍欲試,興奮不已,但隨著征途的持續,疲憊、磨腳、扭傷逐漸纏上了少年們,每個人都變得疲憊不堪,失去了開始的勁頭,給予王樸最後一擊的是風寒,他病倒了,不得不上了預先準備好的馱畜,隨隊前進。
“水,有水嗎?”王樸覺得自己很渴,他向一旁的仆從問道,那仆從應了一聲,拿了隻陶碗過來,笑道:“你運氣不錯,軍醫采了不少蕁麻,煮了茶湯,快喝兩口!”
王樸道了聲謝,喝了碗蕁麻茶湯,那仆從又給他倒了一碗,王樸接過陶碗,一邊小口啜飲,一邊用手抱住溫熱的陶碗取暖。這時他覺得自己舒服了不少,腳上也有了力氣,便站起身來,裹緊外衣,走出帳外。他很快就找到自己的一夥,發現同伴們正圍攏在篝火旁,便慢慢走了過去。
“鍋裡煮的什麽?”王樸問道。
“王樸你病好了!”看到王樸走了過來,同伴驚喜的站起身來,讓出一個空位來:“是麥粥,這幾天上頭髮的是麥子,又沒有大石磨,只能粗糲去殼煮粥吃了!”
“行軍打仗能有麥粥吃就已經很好了!”王樸盤膝坐下,鍋中傳來麥香味,讓他的肚子頓時咕咕叫了起來:“聞味道應該是去年的新麥呀,真不錯!”
“就是有些寡淡了!”有人笑道:“若誰能打隻野味來便好了,哪怕有隻兔子也好呀!”
“兔子?”旁人笑道:“你沒聽說過嗎?大軍過境,寸草不生,咱們這次可是有上萬人,這麽多人過去別說兔子,就算老鼠都難找!”
“其實鼠肉也很好吃的!尤其是秋天的田鼠,都長得肥嘟嘟的,剝了皮,掏了內髒,洗乾淨了,用木簽串了放在火上烤的焦黃,那個味道呀!不比兔子、雞肉差!”有人一邊說話,一邊遐想,嘴角不禁流出涎水來。
“伱這臭小子別說了,越說老子越餓!”
“就是,咱們這次可是出征打仗!你小子卻盡想著吃喝!臨陣肯定要壞事!”
那個說田鼠好吃的少年被一夥的同伴圍攻,氣的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的反駁道:“說的好像就我一個人想吃一樣,你們幾個不想吃肉?可不是我說要是能打隻野味來就好了!要臨陣壞事的分明是他!”
“對,對,剛剛說野味的是他!”
看到矛盾一下子又轉到了另一個同伴身上,王樸禁不住笑了起來,他撿起一根乾柴敲了敲鐵鍋:“別吵了,大夥兒先吃粥吧!待到攻克平壤城,夷滅高句麗後,我買一支羊,請大夥兒吃個痛快!”
“好,好!”
“還是羊肉好!”
火堆旁引起一片叫好聲,這時麥粥也好了,眾人拿出碗筷,圍在火堆旁吃了起來,王樸吃了一碗麥粥,出了一身汗,漸漸有了力氣,隻覺得原先的病好了。
“咦,你們有沒有聞到?有人在烤肉!”方才那個說鼠肉不比兔肉雞肉差的少年突然問道。
“這裡哪有烤肉?是你想的太多了吧?”有人嗤笑道。
“就是,你這麽想吃肉就去找肉,剩下的粥歸我便是!”
面對眾人的譏笑,那少年卻堅持的很:“我的確聞到了,你們不信也仔細聞聞!”
王樸見他神色鄭重,
不像是作偽的樣子,便也嗅了起來,果然也聞到了一股烤肉香味:“不錯,我也聞到了,應該是從左邊飄過來的!”“對,是左邊,好香,那是左廂的營地!”有人道:“好像那些靺鞨小子便是在那邊,他們哪來的烤肉吃!”
“聽弓術師范說那些靺鞨小子的弓術都很厲害,是從娘胎裡帶來的!該不會他們打中了什麽獵物吧?”
“瞎說,我就不信他們從娘胎裡出來就會射箭!”有人冷笑道:“走,過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眾少年們站起身來,順著肉香向左走去,他們穿過一條寬闊的走到,看到七八個棋盤般分布的篝火,每個火堆旁都圍坐著十來個少年,正是衙前都左廂的營地。不過這些少年十分警覺,王樸等人距離還有十步遠,最近的一個火堆旁人已經站起身來,各操刀杖弓矢,為首的用頗為生硬的漢話喊道:“什麽人?”
“我叫王樸!”王樸上前應道:“是衙前都右廂第三隊的旗頭!你們是左廂的嗎?”
聽到王樸的回答,火堆旁為首的那人喊了兩聲,原本緊張的氣氛松弛了下來,他上前兩步,右手按住胸口,向王樸單膝下跪:“不錯,我們是左廂一隊的!在下阿克敦,見過上官!”
借助火光,王樸看的清楚眼前的少年體格敦實,頭皮當中被剃乾淨,兩側的頭髮編成小辮,正是靺鞨人的打扮,作為最早投靠王文佐的本地豪強子弟之一,王樸自然被另眼相看,別的同伴還在當小兵、夥長的時候,他已經是一隊掌旗之人。他裝出一副神色威嚴的樣子,問道:“起來吧!我剛剛奉命巡營,聞到你們這邊有肉香。這裡是新羅盟國之地,周圍都是新羅百姓,你們可是偷了當地百姓的家禽牲畜?”
“沒有!”阿克敦聞言一愣,趕忙搖了搖頭:“我們沒有動當地百姓的家禽牲畜!”
“那這你們火上烤的是什麽?”王樸聲音又嚴厲了幾分。
“是白鸛!還有野鴿!”阿克敦答道:“宿營後我帶了兩個兄弟去河邊射中的!您若是不信,可以看看羽毛!”
王樸走到火堆旁,只見火堆上放著四隻已經被烤的焦黃的飛禽,已經看不出是雞鴨還是他說得白鸛野鴿,不過地上有個兩捆被收拾整齊的翎羽,確實不是雞鴨這等家禽能有的。
“這些翎毛你們留著幹嘛?”王樸問道。
“留下來當箭羽用的!”阿克敦笑道:“雖說上頭有發箭矢,但還是不如自己做的用的順手!”
王樸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篝火上的烤禽,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既然不是偷來的禽鳥,那就算了吧!”他正準備轉身離去,卻被阿克敦拉住了。
“旗頭大哥還請收下!”阿克敦從火堆上拿了隻烤白鸛送了過來。
“你這是作甚?”王樸強忍住誘惑,伸手推拒:“你們打的獵物,我怎麽能拿!”
“依照我們靺鞨人的規矩,獵人打中了獵物,遇到旁人都要與其分享的!”阿克敦笑道:“既然今日湊巧碰到,也莫要拒絕!”
“倒是看不出來,這靺鞨蠻子還真會說話!”王樸心中暗喜,他伸手接過烤白鸛,笑道:“好,左廂一隊的阿克敦,我記住了,今日我便欠下你這份人情,待到下次我射中了獵物,也請你來吃酒!”
王樸告別了阿克敦,拎著烤白鸛走了回去,同伴們圍了上來,看到王樸手中的烤鳥,紛紛大喜:“王旗頭你可真有本事,三句兩句便讓這夥靺鞨蠻子拿出肉吃,對了?他們是從哪裡弄來的?”
“別把話說的這麽難聽!”王樸呵斥道:“人家憑本事射獵打來的,什麽叫弄來的?人家按自家的規矩把打到的獵物分給咱們,你們幾個都修修口德,也不怕吃了生口瘡!”
眾人被王樸這番呵斥,不由得訕訕發笑,回到自家火堆旁,將那隻烤鳥分開配粥吃了,然後分派了夜間崗哨,各自休息不提。
次日清晨,隨著第一聲號角響起,唐軍收拾行裝,準備早飯,吃完後開拔,在新羅向導引領下,王文佐領兵很輕松的乘浮橋渡過漢江,然後一路西北而去。在王文佐的身旁,李波高舉著代表著“熊津都督府王”的大旗,紅邊白底的大旗迎風招展。
當唐軍的被發現時,已經是渡過漢江後的第三天。黑齒常之帶領的斥候發現了在遠處的磨坊頂部有人正在窺探,但等他派出的騎兵趕到時,磨坊裡早已空無一人。騎兵們繼續追擊,但不出一裡就遇到了高句麗人,大約有五十名弓箭手和二十名騎兵,還有一百多步兵,雙方稍一接觸,唐軍的斥候就向後退卻,憑借一人雙馬的充沛馬力,他們很快擺脫了追擊。
“你覺得這股敵人應該是高句麗的正規軍?”王文佐問道。
“是的!”黑齒常之答道:“這夥敵人的弓箭手多的出奇,而且不是那種濫竽充數的貨色,斥候裡有不少人受了傷!”
王文佐點了點頭,在古代各國冷兵器時代的軍隊中,弓箭手是技術兵種,也是做不得假的,九鬥的步弓、六鬥的騎弓,能開就是能開,不能開就是不能開,射的中就是射的中,射不中就是射不中。可不像長矛兵,隨便拉群泥腿子,每人丟根竹槍,排成行列後面擺上督戰隊,兩側布置騎兵也能糊弄糊弄。這麽高比例的弓箭手,可不是地方豪強的部曲能有的水平。
“要等一下新羅人嗎?”黑齒常之問道。
“就等一等吧!”王文佐露出一絲無奈之色,原來自從渡過漢江後,新羅人的行軍速度就變得很慢,無形之間就拉後在王文佐的唐軍後面半日的路程,其間的用意王文佐也能猜出個幾分來,只是他也知道這也不是金仁問能夠左右的,只能裝作不知道。
“是!”
“繼續多派斥候,往左右方也多派些!”王文佐道:“這裡是高句麗人的地盤,要多加小心!”
“遵命!”
王文佐的小心並不多余,當天傍晚,在唐軍營地東側大概十五裡左右的一小片雜木林旁,唐軍的斥候和高句麗人的騎兵之間爆發了一次短促的遭遇戰,天黑結束了戰鬥,雙方都不得不滿懷著嗜血的憤怒退出戰場,隻留下滿地的屍體和傷員,烏鴉在雜木林上發出喜悅的呱呱聲,遠處傳來刺耳的狼嚎,為即將開始的盛宴做出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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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見諒!”金仁問滿懷著歉意的拍了拍王文佐的肩膀:“我的人走的太慢了!”
“這又不是你的錯!”王文佐笑道:“新羅人估計自認為在打一場和自己無關的仗,誰也沒法讓這樣的士兵加快腳步的!”
“是呀!”金仁問歎了口氣:“我說了好幾次,但都沒有用!”
“在軍中如果用嘴巴說話沒人聽,那就只能用刀子說了!”王文佐笑著給金仁問倒了一杯酒:“不過這次我們南路軍反正也只是擔任牽製之效,主攻是英國公的北路,只要能牽製住四五萬高句麗人,英國公那邊便交待的過去了!”
“這倒是!”金仁問笑道:“這麽說來你對英國公那邊很有信心?”
“嗯, 有霹靂車,高句麗人引以為戒自豪的大部分山城都不難攻下了!”王文佐笑道:“沒了山城,高句麗人不過是沒了殼的烏龜,若是英國公連這都對付不了,他這幾十年的仗就白打了!”
“脫了殼的烏龜?”金仁問笑了起來:“三郎呀三郎,你的嘴也未免太惡毒了吧?”
“惡毒?我倒覺得恰如其分!”王文佐笑道:“明明佔據著遼東千裡沃野,卻把城池都修在山頂上,這不是烏龜是什麽?”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金仁問搖了搖頭:“遼東那邊雖然土地平坦,但多半都是沼澤,一下雨就洪水泛濫,並不是適合立國之地!”
“要這麽說,大唐的河北、江淮、江南原本也都是沼澤泛濫之地,是經過多年開墾坡塘,才將沼澤排乾,變為良田沃野的!高句麗立國也有幾百年了吧?可這幾百年裡他躲在山頭上,不興修水利,開墾田野,卻把民力花在那幾百座山城上,又有什麽用處?要是他們把修山城的力氣花在水利田郭上,現在遼東的戶口少說也能翻兩翻,就算不能打進中原做天子,把你們新羅百濟倭國一股腦兒全吞了也不難吧?”
昨晚的問題討論區有人答對了。
不錯,那首五言詩是謝靈運罵劉宋的一首反詩,但那首詩歌用在這裡卻並非因為這個原因。而是因為東魏的末代天子元善見,他憤恨大將軍高澄的跋扈,所以吟誦了這首詩歌,表達了自己寧肯亡國,也不接受作為傀儡,小人擺布的決心和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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