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佐點了點頭,欽佩的看著羅床上的老人,他肩膀上的擔子可比自己重多了,十萬人的頭顱,帝國的命運,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我打算撤軍,不只能撤軍!”蘇定方從羅床上站起,來回踱步:“龐孝泰已經完了,北路軍士氣低沉,泉蓋蘇文應該正在追擊他們,我們必須趁他回來前撤兵!可是撤退比進攻要難多了!”
“總管說的是,退卻是最複雜的作戰只有最出色的將領和最精銳的軍隊才能完成!”
“嗯,說得好說得好!”蘇定方有些驚訝的看了看王文佐,對方的遣詞造句雖然有些怪異,但細想卻是十分精到。
在遠征百濟之前,蘇定方的主要軍事生涯都是在西北方向,敵人是西突厥、吐蕃等,作戰區域人煙稀少、土地荒蕪、氣候變化無常,補給困難,所以唐軍的戰術通常是速進疾戰,直撲敵人核心,不給其調集兵力的機會。
而一旦進攻受挫,撤退就成了最大的麻煩,沿途得不到補給,沒有城塞可以堅守距離始發地有幾百甚至上千裡路士兵的行囊裡又塞滿了戰利品,戰馬也沒膘大軍行動遲緩。
而對手的遊騎會不斷襲擊,縱火焚燒道路兩旁的村落牧草,堵塞泉眼,士兵們往往沒有死於胡騎的刀箭之下,而是渴死、餓死、累死,最後不戰自潰。多少壯士出塞時旗鼓飄揚,有擒拿單於之志,最後匹馬不還,埋骨異鄉,王文佐說的這絕對是內行話。
“不過這次我們倒是不用擔心高句麗人追擊!只要上船出海就沒事了!”蘇定方笑道:“而問題就在這裡,高句麗人不會坐視我們上船的,須得有一支殿軍!”
“難道是要讓我來當殿軍?”王文佐心中微動,但旋即便否定了這個猜想:拜當代諸多影視文學作品所賜,很多人都想當然的認為殿後的都是準備拋棄的雜牌軍,但在真實的歷史中,水準以上的將領都會把值得信賴的精銳承擔殿軍,甚至親自領軍斷後。
因為撤退過程中的軍隊是非常脆弱的,一旦殿軍被衝破,很可能全軍還在行軍狀態下,來不及展開就被擊潰。所以古代史書裡對勇將常有“進則先登,退則殿後”的說法。王文佐雖然對自己那營兵戰鬥力頗有信心,但畢竟自己不是蘇定方使老了的,若是自己易地而處也肯定不會把殿軍這樣的重任交給一個還不了解的“新人”的。
“其實新羅人就是最好的殿軍!”蘇定方沉聲道:“畢竟他們也不需要上船!”
“新羅人當殿軍?”
這一次王文佐甚至忘記了掩飾自己的錯愕,新羅人的確用不著上船,但這不等於他們會乖乖的替唐軍當殿軍,新羅人雖然言辭謙卑,嘴巴上時時以大唐屬國自居,但行動中可是不折不扣的利己主義者。王文佐可沒有忘記當初征討百濟的故事,依照雙方的約定,唐軍走海路,新羅人從走陸路,南北夾擊百濟。
而開打之後,新羅人在北境面對百濟人的偏師行動遲緩,直到蘇定方指揮的唐軍打垮了百濟主力,殺入泗沘城外郭,迫使百濟投降之後,新羅軍才趕到姍姍來遲,誰也不知道新羅人是真的實力有限,還是故意保存實力坐觀成敗。因此當時兩軍的關系還很不好,起了一些衝突,只不過蘇定方急著回國,事情才沒有鬧大。
“怎麽了?你覺得新羅人不適合當殿軍?”
“屬下官職卑微,殿軍之事非屬下可以置喙的!”王文佐咬了咬牙,大著膽子說:“不過聖人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殿軍關乎全軍安危,屬下以為還是小心為上!”
“非我族類,
其心必異?”蘇定方重複了一遍王文佐的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不錯,新羅人著實不可信,你能夠這麽想很好。不過這次不一樣,因為這次是金仁問,他肯定會全力做好殿軍的,但僅憑他一人不夠,我希望你留在他身邊!”王文佐心思如電,已經跟上了蘇定方的思路,因為某個自己不知道的原因,金仁問已經獲得了蘇定方的絕對信任,但他對新羅人可並不信任,為了避免發生意外,必須在給金仁問身邊留上一隊人馬,以備不時之需,那就是自己了。
“我?”
“不錯,就是你!”蘇定方說:“金仁問是肯定會盡心竭力的, 但其他的新羅人就未必了,為了避免他們搞事,金仁問身邊必須有一隊人馬以備萬一,他便開口要了你,而且你一直以來運氣都不錯,是員福將,這個時候我們太需要運氣了。”
“末將遵命!”王文佐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這麽說來自己還真是唯一的人選了,雖然前途凶險莫測,但另一條路也未必安全到哪裡去,以當時的造船和航海技術,渡海也是九死一生。
“我聽說金仁問說,來時路上他曾贈予你一把寶刀!”蘇定方笑道:“這次若能事成,你便是一府折衝,明白了嗎?”
“多謝大總管栽培!”王文佐趕忙斂衽下拜,蘇定方口中的“一府折衝”便是折衝都尉,乃是當時折衝府的主將,按照所轄兵力的多少從正四品下到正五品下不等,即便把先前的功勞一並算上,也可以說是極為慷慨了。
“起來吧!大功莫過於先登,接下來就是斷後了,軍中行事,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是鐵律,你也不必謝我!”蘇定方的聲音露出一絲疲倦,不管怎麽說他已經是個年過六旬的老人了:“不過我問你,假如新羅人不聽金仁問號令,自行回國,你應該怎麽做?”
“這個”王文佐愣住了,他思忖了片刻,搖了搖頭:“末將不知。”
“那你就要確保金仁問的安全,護送他去百濟泗沘城!只要能做到這點,你就有功無過,可以做果毅都尉折衝府的副將!”
“確保金仁問的安全?”王文佐有點被弄糊塗了:“大總管的意思是,新羅人會不利於金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