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未必,這舍利子的事情就不是我躲得掉的!”王文佐暗自腹誹,口中卻連連稱是,他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都護,長史,屬下方才進城時看到一件事情,覺得需要稟告二位拿出一個對策來!”
“哦?什麽事情?”
“是這麽回事!”王文佐將自己在城門口看到百濟人在那崖壁下祭祀之事描述了一遍,最後道:“屬下覺得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若是就這麽放任不管的話,只怕將來會惹出大麻煩來!”
屋內靜默無聲,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味道,劉仁願的嘴巴緊閉,就好像貼上了無形的封條,半響之後杜爽低咳了兩聲:“王參軍以為應該怎麽做呢?”
“下官以為應當予以安撫!”王文佐沉聲道:“不管怎麽說我等若想在這裡長久待下去,這件事情就是一個繞不過的坎!”
“王參軍有些言過其實了吧!”杜爽說:“兵凶戰禍,戰場上死人不是很正常的嗎?若是死了幾個人就要安撫,那這仗還怎麽打?”
“杜長史,那些是女人,不是男人!”王文佐冷聲道:“而且當時百濟人已經開城投降,戰爭已經結束了。我不是想說誰對誰錯,但如果我們什麽都不做,就聽任這樣下去,早晚我們會自食其果!”
“當然不是什麽都不做應該立刻派人將其驅散擒拿幕後主使之人!”
“杜長史,這只會適得其反也許暫時可以平息事態,但百濟人的積怨只會更深,只要我們稍有不順就會爆發出來,那時可就後悔莫及了!”
“三郎,說說你到底想怎麽乾!”劉仁願抬起右手,他很了解自己的老友,出身京兆杜氏的他可是個等級觀念極重的,他可不希望這個自己十分看重的年輕人與老友之間直接爆發衝突。
“祭祀亡靈,設廟供養,亡者家屬免去勞役租稅!”
“荒唐!”杜爽站起身來,臉色氣的慘白:“你這豈不是將這件事情彰顯於天下,蘇大將軍顏面何存?我大唐的顏面何存?百年之後史書中將如何記載?”
“杜長史,如果我們打贏了,百年之後百濟人也變成了大唐人,那這些事情就不是事情,史書上只會一筆帶過,甚至根本不提,寺廟也只會變成周圍遊人焚香祈福之處,時間會衝淡一切,如今除了幾個文人墨客,誰還會記得項羽在新安坑殺二十萬秦兵,侯景圍攻台城的慘狀?而如果這次大唐未能吞並百濟無論是何人統治這裡都會在史書中濃墨重彩好激勵自家百姓抵禦外侮,那才會讓大唐的顏面無存呢!天底下有筆的可不只有大唐一家呀!”
“好,百年之後尚且不提,那現在呢?你有沒有想過這麽做的後果?”
“杜長史,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百濟人祭祀亡者本身對大唐沒有直接威脅,有威脅的是在祭祀過程中萌生的仇恨和反叛力量。那麽既然我們無法阻止百濟人祭祀亡者,那為什麽不讓這一行為在我們的控制之下呢?”
“控制之下?”杜爽聞言一愣:“你的意思是?”
“無論是減免稅賦,還是設置靈位,定時祭奠,亡者家人都要錄入名冊,而且要時常出入廟宇。只要在僧侶中安插幾個我們的人,若是有人圖謀不軌,又豈能瞞得過這些僧人的耳目?有名冊在手,又有線人,還怕這些百濟人能鬧出什麽么蛾子來?”
“妙呀!”劉仁願拊掌笑道:“老杜,這一次你可是沒有三郎考慮的周全!”
“都護說的是!”杜爽笑的有點尷尬,他完全沒有想到王文佐竟然考慮的如此之深,方才把話說的太死,
現在卻有些收不回來了。“三郎,我知道你做事情都是有留後手的!”劉仁願笑道:“建廟和祭祀的事情你已經有人選了吧?”
“屬下以為這件事情我們最好不要直接出面,隱藏在幕後是最好的!”王文佐說:“我手中有一個百濟僧人法號慧聰,本是定林寺的和尚,可以讓他在主持這件事情。”
“慧聰?這僧人可信得過?”杜爽問道:“會不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耍花樣?”
“有這種可能!”王文佐回答:“但只要我們小心防備,這反倒是件好事,因為可以乘機將潛在的反對分子一網打盡,以儆效尤!畢竟盯著一個人比盯著幾萬人容易多了!”
劉仁願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色, 他們總算是領教了王文佐“圈套裡面套圈套”的玩法,他點了點頭:“你打算讓誰盯著他?”
“慧聰和尚的兩個童仆都是我的人,他們的父母都在我手裡!”王文佐倒是直言不諱:“除此之外,我在他的身邊還安排了一個人,這個人的身份只有我知道!”
“很好,既然你已經考慮的這麽周到,我也就不說更多了!”劉仁願滿意的點了點頭:“出兵之前,你把一切都向杜長史交代一下,剩下的就由他處置!”
“遵命!”王文佐沉聲道:“那屬下就先回去準備吧!”
看著王文佐的背影從門口消失,劉仁願向老友笑了笑:“如何?服氣了吧?”
杜爽笑的有點尷尬:“王參軍的確是好計策,只是畢竟乾系到大將軍,您是不是要三思”
“不必三思了!”劉仁願站起身來:“咱們現在四面皆敵,如果泗沘城周圍再鬧起來,大將軍能救得了我們嗎?朝廷能救得了我們嗎?活下來才有未來,就照三郎說的做吧!”
“是!”杜爽點了點頭,劉仁願走到門口,看著院中的合抱粗細的槐樹,長聲笑道:“老槐發新枝,我大唐後繼有人!”
慧聰穿過走廊,陽光透過樹蔭射入,留下一地斑駁的樹影。十幾個弓手們正在院子裡練習射箭,機括聲和箭矢穿入草靶的聲響連成一片,幾乎分不出點。他不敢細看,以免被認為是窺探軍情,慧聰已經從柳平吉的口中聽說過唐人連弩的可怕威力,但親眼目睹還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