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羅,金城。
早晨晚些時候,少女推著手推車走過佛寺前面的鵝卵石路面,她找到了這次行動的目標,那是個已經年過五旬的老人,她告訴自己,這個人已經活的夠長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已經過去,剩下的唯有病痛和疲憊,自己並不是殺死她,而是給他解脫,讓他擺脫塵世間的痛苦,得到永恆的安眠。
“燒餅,熱烘烘的燒餅!”當他經過時,少女喊道,“燒餅裡有肥豬肉、還有新鮮的芥菜,好吃極了。”她甚至向他露出笑容。有些時候,為了讓別人停下購買,微笑是你唯一所需的東西。但是老人並沒有回以微笑。他陰沉著臉看向她,徑直走過,踩入水坑中濺出泥漿,濺得她滿腳都是。
這是個冷漠的家夥!少女心想,他的臉看上去又冷酷又陰沉,那老人的鼻子狹小而尖利,嘴唇很薄,眼睛小而間距近。他的頭髮已經變為灰白色,他一肩高於另一肩,使他看上去是扭曲的。少女很奇怪這樣一個醜陋而又冷漠的家夥為啥還要活下去?她更堅定了替其解脫的決心。
老人走過那段鵝卵石路面,來到自己的目的地,那是距離佛寺不遠的一處售賣魚湯的小店,他坐在靠近店門口一張木桌後面,手肘旁放著一碗魚湯,手中拿著紙、筆還有一大塊蜂蠟,人們在他的面前排隊,什麽人都有:商人、工匠、妓女、甚至僧侶,他們一個個和老人交談,目光中充滿了恐懼和仇恨。
人們站在老人面前,低聲的說出自己的請求,老人面無表情的聽著木桌對面人的話,最後那老人會潦草地在紙上書寫,為了確保毛筆沒有乾涸,他不時用舌頭添濕毛筆,弄得嘴唇發烏,看上去更是嚇人,用自己的印章蓋下,並將其交給對方。或者他會搖著頭,示意對方走開,不要擋住後面人的路。每當他這樣做時,對方要不紅著臉非常生氣,要不面色蒼白,看上去極其恐懼。
在老人的身旁站著兩個護衛,一個高瘦,另一個矮胖。他們走到哪裡都和他在一起,從他早晨出門到晚上返回。他們確保沒有人能接近老人。方才他走進湯店的時候,一個搖搖晃晃的醉漢就快要撞上他,但是高個子守衛站到他倆中間,給醉漢頭部凶猛一擊,讓他倒地。在湯店裡,矮個子總是先嘗湯。那老人等到湯冷後才會啜飲一口,這樣有足夠的時間確認湯裡沒有毒。
少女站在魚湯店不遠的地方,賣著自己的燒餅,如果是以前她可能會兩個護衛中的一個去小便的時候走進魚湯店,一劍刺穿那老人的咽喉,或者乾脆用小弩射死老人,這對她來說都並不難,但現在她已經不那麽做了,因為死亡是一種禮物,只能賜給該死之人。
到了接近中午的時候,少女終於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標,一個頭頂發禿的大胖子,他穿著黑色的皮襖,扎著寬邊腰帶,他的右腿應該是受過傷,行動不便,他拄著手杖緩緩走來。
女孩滿意的看著自己的目標走進魚湯店,她跟了上去,突然加快腳步,緊跟在他身後,到他身後。他的錢包在右側的皮帶上,但是他的鬥篷阻礙了她行動。她猛然揮出匕首,動作一氣呵成,皮襖被割出一條很深的刀痕,然而他絲毫沒有察覺。她的手伸入裂口,抓住了錢袋。
胖子回過頭,又是驚訝又是憤怒:“你在幹嘛——”
她試圖從皮襖的裂口中艱難地抽出手。錢袋破開,銅幣灑落一地。“有賊!”大塊頭舉起手杖試圖打她。少女避開手杖,腳巧妙的一鉤,胖子絕望的摔倒,在他摔倒的時候,他的雙手四處揮舞,
將旁邊的木桌推翻,兩個護衛本能的將老人擋在身後,木桌上的東西撒落了一地。少女輕盈的避開胖子甩過來的手杖,踢飛地上的銅幣,讓店裡變得更加混亂。然後她逃出魚湯店,身後傳來“捉賊,捉賊”的大叫聲。一個大腹便便、笨手笨腳的商人試圖抓住她臂膀,但是她來回躲閃,跑過一個看熱鬧的閑漢,開始向最近的小巷衝去,很快就消失了。
少女穿過兩條街道,然後她走進一個角落,幾分鍾後她重新出現時已經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了,她走進巷尾的一家成衣鋪,笑吟吟的走到英俊的店鋪主人面前,笑嘻嘻的將一支舊毛筆丟在櫃台上:“小乙哥,已經解決了!”
“毛筆?”伍小乙皺起了眉頭:“小蠻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成小賊了嗎?”
“這不是偷來的!”少女笑道:“這支筆就是那個人的,我用預先準備好的一支換了這支,他寫借條的時候很喜歡把筆尖放在嘴裡舔,弄得嘴唇發黑,惡心死了,你現在去看應該就能看到他咽下的最後一口氣!”
伍小乙明白了,他笑了起來:“很好,你比剛來的時候強多了,老師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嗎!”少女笑的很開心:“有時候回想起長安,真如隔世一般呀!”
“是呀,我也時常想起長安!”伍小乙也歎了口氣,他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小蠻,這是老師寫來的,你也看看!”
“啊,有老師的信?你怎麽不早說!”小蠻興奮的跳了起來,她搶過伍小乙手中的信,細看起來,半響之後她抬起頭來:“小乙哥,你覺得老師的來信是什麽意思?”
“王文佐將有事於新羅!”伍小乙答道:“老師現在天天跟在王文佐身邊,他這是替王文佐在問我們新羅的情況!”
“他有事於新羅?”小蠻皺起了眉頭:“唐人不是和新羅是盟友嗎?”
“你忘記了嗎?當初你射殺金惠成之後的事情嗎?他可是金仁問的好友,金仁問是現在新羅王的兄弟,他這是想要插手新羅王室的兄弟之爭!”
“那太好了!”小蠻興奮的跳了起來:“這樣一來,我的父母之仇總算有希望了!”
“小蠻,你就不擔心自己會死於其中嗎?”伍小乙問道。
“不,一個人只有在他會死的時候才會死,我有一種預感,我的死期還早!”少女的眼睛裡閃著堅定的光,伍小乙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他點了點頭:“好,我們先給師傅回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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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州。
“看來王都督並沒有誇大其詞!”李績站在被三百步外飛來的石彈砸的破敗不堪的小城,冷靜的點了點頭:“有了這個,高句麗人的安市城最多只能堅持二十日!文佐,這次如果能破高句麗,你居首功!”
“不敢!”王文佐低下頭:“這霹靂車再怎麽厲害,也只是個器械,打仗終歸還是得靠人!”
李績笑了笑,回過頭對身後的李敬業道:“去把泉淵男生叫來,讓他也看看這霹靂車的厲害!”
“阿翁,這等利器要不要預先保密,這泉淵男生終歸是高句麗人!”李敬業低聲道。
“無妨!”李績笑道:“若是泉蓋蘇文現在還活著,的確應該保密,現在泉蓋蘇文已經死了,高句麗人心搖動,各懷異心,正是應該讓他們知道我大唐有此利器,動搖他們的決心和士氣!”
“是!”
王文佐退到一旁,冷眼看著其他將領們興奮的討論著未來,自從上次“一石二鳥”的計策被李績否決後,他就變得低調了不少,就像一隻獵犬,他從李績的身上聞到了某種不利於自己的氣味。在這樣一個老人面前,也許自己已經說的有些太多了。
“三郎!”金仁問親熱的拍了拍王文佐的肩膀:“英國公還是很有眼光的,一眼就看出了你的過人之處!”
“他何止是有眼光!”王文佐壓低了嗓門,把那天自己獻策被李績否決的事情講述了一遍,最後道:“仁壽兄,英國公這次恐怕對我已經有了些許看法,反倒影響了你的大位,還請見諒!”
金仁問目光閃動,旋即笑道:“三郎你處處替我考慮,我感謝還來不及,還說什麽見諒?至於英國公這方面,你不用太過擔心,他很難再次看到長安城了!至於我的事情,你也不用太過操心,希望我回國為王的人多的是,到時候水到渠成豈不是更好?”
“仁壽兄說的是!”王文佐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到時小弟一定會盡力而為!”
“你我兄弟之間什麽都好說!”金仁問笑道:“倭國就被你這麽三下五除二收入囊中,三郎的手腕我是服氣的!”
“不過是時運所至而已!若是中大兄皇子不出兵百濟,若是倭人皇室不內鬥,我也無法分而治之!”
“哦?那三郎對新羅又有何謀劃呢?”金仁問笑道。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殺了金法敏!”王文佐道。
金仁問轉過身,從他急促的呼吸不難看出他內心的激動:“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有,但這是最簡單的辦法!”王文佐道:“你也是金春秋的兒子,繼承順位僅次於金法敏,而金法敏的兒子還年幼,金庾信年事已高。只要金法敏死了,金庾信恐怕也不得不接受你登基為王!”
金仁問沒有說話,金法敏能登基為王除去他是金春秋的長子,且最大競爭對手金仁問在唐做人質,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娶了金庾信的女兒為正妻,這重申了金春秋其正妻為金庾信之妹,金仁問和金法敏都是其子、金庾信兩人的政治聯姻。實際上金仁問也是金庾信之妹的孩子,與金庾信的關系也十分親密,只不過金庾信選擇了金法敏,才成為了阻擋在金仁問登基為王上最大的敵人。
但如果金法敏一死,年事已高的金庾信如果堅持要讓金法敏的幼子登基,他死後幼主也很難保住王位,與其這樣不如讓金仁問登基,最多讓金仁問娶一個金庾信族中女子為正妻,確保兩家的聯盟能夠維持下去,這才是最理智的決定。
“這件事你有幾成把握?”金仁問問道。
“這種事情誰能說有幾成把握,不過多做幾種準備便是!”王文佐笑道。
“這倒是!是我失言了!”金仁問笑道:“那就一切都拜托三郎了!”
大唐在營州的軍事會議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王文佐就登上了返回百濟的船隻,同行的還有金仁問。作為南線唐——新羅聯軍的最高指揮官,金仁問肩負著協調兩軍的重任,當然,在他的心中還隱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東西, 在即將開始的這場大戰之前,所有人的心中都懷著各自不同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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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濟,泗沘城。
房門被猛地推開了,鬼室芸驚訝的抬起頭,看到阿澄站在門口,激動的渾身顫抖,眼睛裡滿含淚水。
“怎麽了?阿澄,發生什麽事了?”鬼室芸站起身來.
“王都督回來了!”阿澄道:“我家那口子已經去城外迎接了!”
“什麽!”一陣狂喜直衝心頭,鬼室芸幾乎摔倒,她強壓下心中的喜悅,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道:“那又如何?他待不了多久就又會離開的!”
“好男人就像雄鷹,怎麽會呆在一個地方不走?”阿澄幾乎是把鬼室芸推搡到梳妝台旁:“阿芸,你這樣可不行,快開始好好的打扮,久別勝新婚呢!”
“你怎麽知道他會來我這裡?”鬼室芸一邊讓阿澄梳理頭髮,一邊問道:“上一次見他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呀,你也聽說過他在倭國的那些事情了,有了個倭國女人,還有了個兒子,誰知道這次又帶回什麽來!”
“阿芸,收起你的小孩子脾氣來!”阿澄呵斥道:“你在指責他什麽呢?任何一個男人在他的位置都不可能做的更好。而且那不是倭國女人,而是一位女王,她帶著一個國家作為嫁妝,還給了他一個兒子,一位帶著王冠出生的繼承人,沒有哪個男人會拒絕這樣的妻子。最要緊的是,她已經死了,你在生一個死人的氣,這簡直是太可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