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是老行伍,聽王文佐這幾個提問,都已經明白了其中的原委。馬的腸胃的消化能力很一般,吃掉的食物經常沒有消化就又跟著糞便排泄出來了,所以看他的糞便就能知道其最近喂了什麽飼料。在古代軍隊中,戰馬的優先級是要高於普通士兵的,寧可讓步卒忍饑挨餓,也不能少了戰馬的精料,這才是正常操作。既然這股敵人連馬匹的精料都喂的不夠,那說明其補給已經相當窘迫了。
“通過我們的車轍,賊人的斥候已經知道我們的輜重很豐富了!”王文佐沉聲道:“傳令下去:“今夜輪班休息,外圍豎起鹿角,準備迎敵!”
“你覺得應該夜襲嗎?”沙吒相如指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問道。
黑齒常之猶豫了一下,若是過去他肯定早已點頭,但今時不同往日,熊津江口的兩場敗仗和任存城的那次火並讓軍心動搖,而除非向其宣誓效忠並交出人質,鬼室福信就絕不會調配軍糧和補給,士兵們已經有十天一天隻吃一頓飯了,一支吃不飽肚子且士氣搖動的軍隊是無法發動夜襲的。
“夜襲有些勉強了,就派人騷擾一下,讓唐人今晚不得安寢吧!”
了解好友苦衷的沙吒相如歎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不過聽斥候說,這股唐軍的車轍很深,如果能打贏,軍糧的問題就可以暫緩了!”
“暫緩?”黑齒常之如何聽不出好友的未盡之言,他苦笑了一聲:“你是在提醒我向左將軍納質的事情吧?”
“不是左將軍,福信公已經是國相了!”沙吒相如道:“如果用唐人的稱謂,那就是都督中外諸軍事、假節鉞、錄尚書事,再威風不過了。”
“他乾脆登基稱王算了!”黑齒常之冷哼了一聲。
“常之,話也不能這麽說!”沙吒相如回頭看了看,壓低了聲音:“照我看,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黑齒常之怒道:“唐人雲:‘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福信公是怎麽做的呢?同室操戈,拔刀相向,令親者痛仇者快呀!”
“常之,你太激動了,且聽我解釋!”沙吒相如笑道:“如果福信公不動手,那你覺得這兩位能夠和衷共濟,並肩抗敵嗎?”
黑齒常之默然,不過沉默其實也是一種回答,沙吒相如笑了笑,繼續說了下去:“俗話說力分則弱,這兩位的情況其實更糟,他們各樹旗幟,招兵買馬,還相互提防,十分力氣倒有四五分用在自家人身上,只有一半用在唐人身上。若非唐人缺糧,動彈不得,否則恐怕唐人已經將我們逐個擊破了!”
“是呀,右將軍熊津江那一戰輸給唐人也有兩軍互不相救的原因!”
“嗯!道琛輸掉那一仗後,唐人援兵已經進入泗沘城。形勢已經大變,如果兩家繼續這麽維持下去,復國大業早晚都會毀於一旦。與其這樣,還不如權歸於一的好!”
“你這麽說倒也有道理!”黑齒常之點了點頭:“只是豐殿下才是一國之君,歸於一那也應該歸於殿下,而不是福信公呀?”
“權歸福信,祭由扶余也未嘗不可嘛!”沙吒相如笑了起來:“沒有福信公的奔走苦戰,也不會有今日的局面。這次王都被破,唐人將王室即京城的豪傑盡數遷走,王室已經是元氣大傷,就算能夠復國,也不可能恢復到從前了。殿下有名望而無實力,福信公有實力而無名望,相互扶持才是正路。再說了,殿下已經立鬼室氏之女為後,只要生出個兒子來,
立為太子,終歸還是一家人嘛!” 聽到這裡,黑齒常之不由得點了點頭,百濟之所以有眼下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局面,就是因為兩邊內部都有問題,唐人這邊是遠道興師,又是次要戰場,投入兵力有限,盟友新羅也暗懷心思,所以在開局大好的情況下卻形勢急轉直下,險些被絕地翻盤;而百濟方在觸底反彈後,卻因為內部整合不好,出現聲勢浩大,但卻始終無法取得決定性的戰果,反而被弱勢的敵人反咬了一口。因此誰能更快的整合好內部的矛盾,采取主動,誰就能贏得最後的勝利。 黑齒常之與沙吒相如都是智勇兼備之士,又處於旁觀者的位置,所以將局面看的清楚。
“天命高遠呀!”黑齒常之長歎了口氣:“我輩能做的只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你我之明所能逆睹也!”
王文佐是被喇叭聲吵醒的,他感覺到自己好像剛剛睡著,在醒來的一瞬間他很想把毯子蒙到頭上繼續睡,但桑丘從外面衝了進來,高亢的嗓門幾乎把帳篷掀翻。
“郎君,前哨發現敵軍了!”
他有氣無力地坐起來,掀開毛毯,號音響徹野空,狂野而急促,仿佛在喊著:快啊,快啊,快啊。他聽見人們的叫喊、槍矛的撞擊、馬兒的嘶鳴,好在沒有打鬥。“是作戰召集令!”他說,“該死的,這些百濟人為什麽不能讓我多睡一會呢?”
桑丘張了張嘴,眼睛等得老大,不知道應該如何接口。
王文佐呻吟著下床,摸索著走到帳外,桑丘拿著盔甲緊跟其後。蒼白的迷霧自夜幕中飄浮過來,宛如河面上悠長的白手指。人和馬在黎明前的寒氣裡跌跌撞撞,他們忙著系緊馬鞍,穿上盔甲,把箭矢和投矛搬到蠍子弩炮旁,並熄滅營火。號角再度吹響:快啊,快啊,快啊。騎兵們紛紛躍上不住吐氣的戰馬,步兵則邊跑邊束緊皮帶。昨夜當值的沈法僧從霧中跑來,已然全副武裝,騎在馬上。
“發生什麽事了?”王文佐問道。
“百濟賊已經搶先一步了!”沈法僧大聲道:“他們乘著夜色繞過樹林,到了我們的後方,現在距離我們只有不到一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