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王文佐嚇了一跳:“這是為何?拒絕就拒絕了,何必殺人?”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曹文宗沉聲道:“他們既然知道了又不來,又在惡少年中頗有聲望,將來只怕會壞了您的大事,還是殺了乾淨。再說,他們當初在我這裡學藝的時候,也有立下過誓言,師門有事相召,必須前來,否則必死,如今背誓,殺之無傷!即便小乙不動手,我也要出手取他們性命!”
“可殺了這麽多人,會不會引來京兆尹注意?牽連到小乙?”王文佐問道。
“郎君無需多慮!”曹文宗笑道:“惡少年之間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是很正常的事情,哪天夜裡長安街頭多出不會多出幾具無名屍?那二十多人也並非善類,仇人不計其數,被殺官府根本無從查問起!至於小乙嘛?你現在手頭有多少條人命?小乙?”
“這個誰知道?”伍小乙撓了撓後腦杓:“少說也有兩三百條吧!我也不知道,拔刀一揮的事情,誰會專門去記住?”
“這小子的外表太有欺騙性了!”王文佐重新打量了下伍小乙還略帶一點稚氣的秀雅容貌,一時間實在無法將其和手頭有幾百條人命的刺客聯系起來,難怪劉為禮當初選了這個人作為刺殺武氏的人選,只可惜運氣實在是太差,還沒動手就崩了:“那小乙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我記得你是可以留在長安的!”
“既然老師和師弟師妹們都跟你去百濟了,我留在長安也沒什麽意思!”伍小乙道:“反正我也只會殺人,在哪裡其實對我都一樣,說不定在百濟我這把刀用處還大些!”
“那是一定!”王文佐笑道:“海東之地,著實需要小乙這等人斬替我除掉一些礙事的人!”
“人斬?人斬小乙!不錯!”伍小乙眼睛一亮:“這個外號我喜歡,今後就叫我人斬小乙!”
“人斬,還拔刀齋呢!”王文佐腹誹道,他目光轉向曹文宗:“既然如此,曹將軍抓緊時間招募人手,只要是武藝膽略的,我都要,多多益善。抄錄一張名冊給我,朝廷的文書應該最近就能發下來了,到時候我就按照名冊發放安家費!”
“安家費?”曹文宗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據我所知過去朝廷征發兵員都是沒有這個的!”
“那是府兵,家中都有田土,自然沒有。這次是募兵,當然要發點錢糧好上路!”
“那就奇怪了,好像過往幾次從長安征發人手去安西、北庭的都沒有!”曹文宗神色變得奇怪起來:“敢問一句,您這安家費是從哪裡來的?兵部還是?”
“咳咳,這個先不用細談,到時候再說吧!”王文佐趕忙把話頭推諉開,他總不能說自己打算從自家腰包裡出錢給士兵發安家費吧?以私財養國家之兵,這個傳出去可是要命的事情!就算真要乾,也得到了百濟再乾不遲。
曹文宗見狀也不敢多問,又說了幾句話,便帶著小乙他們告辭了。送走了他們,王文佐這才送了口氣,他盤算了下自己在長安的收獲,不禁又興奮了起來。
首先是上層關系,無論古今中外,只要是在社會上混得,最要緊就是天線和大腿。在基層累死累活、流血流汗,到頭來成績全是別人的,過錯都是自己的,歸根結底就是上頭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中層又沒有肯替你說話的領導,自然啥好處都沒有,啥壞處都跑不掉,這種事情王文佐在穿越前見得太多了。而這次來長安,不管是打馬球也好,還是平定叛亂,王文佐在天子、皇后、太子心裡都有了位置,
這可比官職的升遷要緊多了,只要有了這個,一點小功就能變成大功、犯了過錯也有再起的機會,朝裡有人好做官嘛!其二便是官職,畢竟官僚組織裡,權力總是和一定的官職掛鉤的。王文佐現在是正五品的定遠將軍,倭
國撫慰大使、熊津都督府行軍司馬,這就是說王文佐同時兼具有在熊津都督府處置兵馬、參謀軍事和對倭國外交、軍事的雙重權力,考慮到後者他只需要向朝廷負責,實際上他的權力范圍是非常大的,甚至身為他上司的劉仁願也無權干涉後者,可以說是獨任之官了。
其三就是人手了,王文佐出任倭國撫慰大使之後,理論上就有權力開府征辟僚屬,建立隸屬於他個人的幕僚班子,而作為熊津都督府行軍司馬,他又有一定的軍事權力。前者他打算用來安置投靠的倭人使團、百濟人以及原先跟隨他的鄉黨同僚。但是後者就比較麻煩了,由於府兵製的緣故,原有的百濟唐軍肯定不可能長期駐扎當地,必須定期輪換。而對於唐帝國來說,百濟已經是一個非常次要的戰場了,有限的兵員肯定是要補充在更重要的方向,偏偏百濟又是一個距離本土很遙遠的國家,因此不難想象被派到百濟來的會是什麽樣的歪瓜裂棗。以這點可憐的兵力守衛百濟都很艱難,更不要說支持王文佐對倭國的軍事行動了。王文佐原本是打算從與自己結有恩義的百濟人,比如桑丘、王篙、黑齒常之;倭人降眾,比如物部連熊等人,獲得人手組成所需的軍隊,但根本還是薄弱了些。這次從長安若能募集一兩千人去百濟,訓練以後拿來當老營,那就把這個缺憾補上了,行事方便了許多。
第四就是錢糧了,打仗說白了就是打錢糧,經歷了三年的平叛戰爭,百濟早已是民窮財盡,無論誰坐那個位置,誰都要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先讓老百姓能吃上糠,再來考慮其他的事情。所以王文佐去百濟之後,也不可能從百濟人身上刮油水——反正刮也刮不出。那剩下能做的無非是曬鹽、打魚、貿易、修寺院搞香火錢等事了,而這些事情是要本錢的。本來王文佐還想著能不能找誰再借上一筆錢,現在來看就完全沒必要了,劉為禮的一半家產,加上從祆廟敲得竹杠,王文佐的身家已經快趕上在成都、揚州、越州、徐州、安陽這些大郡當十幾年刺史了。宦囊飽滿,可大展宏圖。
“在長安這段時間雖然天天心驚膽戰,變故不斷,但還是收獲頗豐嘛!”王文佐笑道,心中也不禁暗自得意,自己若不是來了這趟長安,在百濟再怎麽折騰,也沒法搞定上層關系、募兵和這麽多錢,官職也不會有這麽高。所以凡事還是不要怕折騰,你看劉仁軌一把年紀還敢白衣渡海,現在也不翻身了?他當初要是不來百濟,早就被李義府給弄死了。
“對了,那兩位殿下怎麽安排呢?留在長安哪裡都不合適,一旦被人發現便後患無窮,總不能讓她們和我一起去百濟吧?”
王文佐正躊躇滿志,突然想起李下玉姐妹的事情,頓時覺得肚子有點疼,每當他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他都會這樣。他回想起那天夜裡第一次遇見李下玉的情景,那少女雖然蓬頭垢面,但星眸玉肌,瓊鼻紅唇,確是一位難得美人,更不要說她的尊貴身份了。不過王文佐並沒有幻想自己和對方之間會產生任何特殊的關系——高宗武周時期的上層內鬥殘酷程度在中國五千年歷史裡都是數得著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呀!
“算了,好人做到底,反正這次去百濟也要順路回一趟老家,到時留筆錢給柳五郎的遺孀,就說是自家遠房親戚,安置在他家就是了!”
王文佐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多想,柳五當初在軍中對自己多有照顧,此番回去肯定要去看看他的遺孀,寡婦照看兩個孤身女子,卻是正好。
轉眼又過了小半個月,兵部的文書終於下來了,讓王文佐以熊津都督府行軍長史的名義征發軍士,兵額兩千。王文佐前腳收到文書,後腳就搭起了架子,不過幾天功夫,就把兩千兵額招滿了,都是精悍青壯,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
金仁問
府。
“劉公!”王文佐飛快的走下台階,向劉仁軌躬身行禮:“您要來為何不早些派人來說一聲,讓在下出門迎接!”
“呵呵!”劉仁軌笑道:“三郎你我是百濟的舊識,何必如此拘禮呢?”
“請,請!”王文佐把住劉仁軌的右臂,伸手延請道:“劉公,聽說朝廷這次讓您出任禦史大夫,這可是大喜事呀!”
“呵呵,三郎你不也出任倭國撫慰大使嗎?我們彼此彼此!這虛禮就都免了吧!”劉仁軌笑道。
“劉公說笑了,旁人不知,您還不知道,小人不過是替皇后辦點體己事,如何能和禦史大夫相比?”王文佐一邊說話,一邊請劉仁軌上了堂,兩人分賓主坐下。劉仁軌看了看四周,沉聲道:“三郎,你我不是外人,有些虛話我就不多說了。倭國與百濟隔海相望,百濟能有今日的形勢不易,你行事切不可操切,壞了大局呀!”
“劉公所言在下記住了!”王文佐沉聲道:“不過在下以為百濟孤懸海外,南北與高句麗新羅相鄰,高句麗先不必提,百濟復國之亂平息之後,新羅與我隱然間已為敵手,這等形勢,想守是守不住的!”
“守確實難守!但攻就容易嗎?”劉仁軌問道:“比起百濟、倭國可就大多了,還隔海相望——”
“大有大的好處,可也有壞處!”王文佐截斷了劉仁軌的話頭:“倭國內患頗多,希圖向外擴張以彌解內患,而外戰敗於白江口,老王去世,新王不得繼位,貴戚各懷二心,正是良機!”
劉仁軌被王文佐截斷話頭,卻不著惱,搖頭笑道:“三郎你還是這個樣子,不過看來你對倭國之事決心已定,那我也就不多說了。不過有句話還請三郎記住了,水滿則盈,月滿則虧,這世上的事情,還是莫要過頭的好!”
聽到這裡,王文佐也知道劉仁軌是出於好意,笑道:“明公所言,在下記住了!”
“那就好!”劉仁軌點了點頭:“還有一件事情,老夫先給你提一個醒,劉仁願可能不久後就會調離百濟!”
“啊?”王文佐早有預感,表面卻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這是為何?莫非劉公身體不好?”
“不是,具體原因老夫也不清楚!”劉仁軌笑道:“不過天子前兩日詢問過我何人才是最好的繼任者,老夫向天子舉薦了你!”
“我?”王文佐嚇了一跳,他全然沒想到劉仁軌居然會向天子舉薦自己為劉仁願的替代者:“這,這不太合適吧?”
“是,若論資歷、年紀是不太合適,三郎你也太年輕了!”劉仁軌笑道:“但百濟那邊情況特殊,不像國內州郡,便是選錯了人,也就苦一苦一郡百姓。那兒若是選錯了人,可就前功盡棄,十年心血毀於一旦。當初平定百濟之亂,你就居功至偉,無論是對內安撫百濟豪傑,還是對新羅、高句麗、倭人你有韜略在胸,且不拘於一時,鎮守熊津都督府,非你莫屬!”
看著劉仁軌殷切的眼睛,王文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半響之後方才擠出一句話來:“劉公,我一時間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那就什麽都不必說了!”劉仁軌笑著握住王文佐的手臂:“我輩國家士大夫,最要緊的便是一顆公心,凡事都要替天子、從國家多考慮幾分。當然,我不是說你沒有公心,若是那樣,我這次就不會舉薦你了,只是你畢竟少年得志,這樣的人有時候想的總會少一點!”
金府門口。
看著劉仁軌離去的背影,王文佐心中百味雜陳,其實在劉仁願和劉仁軌兩人之中,他與劉仁願的關系要親切許多,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內心深處是把劉仁願有幾分當做自己的父親看待的。而他對劉仁軌的觀感就複雜多了,雖然兩人是坐在一條船上,但總是有種特殊的隔閡感,尤其
是因為他的上書,導致劉仁願成為了讖語的犧牲品,王文佐對其的觀感就更加惡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