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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鐵衣曲》第99章 李弘
“范東主!”諸葛文笑道:“在下有一個問題,還請告知!”

 范長安看了一眼王恩策,顯然這位貴人對於商賈之事所知甚少,只是個門面,真正主事的是旁邊這個諸葛文,笑道:“諸葛兄請問,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范東主方才說在鹽井裡辛苦活,便是青壯漢子,乾個四五年便不成了,所以才要買些蠻子生口來!可是您方才也說了,各位多的有十來口鹽井,少的也就三四口,這一口鹽井每年又能死幾個人?這麽點奴婢生意,又何須專門跑到成都一趟,這麽麻煩呢?”

 范長安臉色微變,他也沒想到自己方才少說了幾句,便被這諸葛文找出紕漏來,果然是個精細人物,他笑了笑:“諸葛兄方才想必是聽岔了,我方才還有提到鑿井,這才是死傷的大頭,這鹽井比尋常水井要深許多,而且往往要穿透岩層,都是要用人命來填的呀!”說到這裡,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也不瞞諸位,這抽鹵水、煮鹽、清理鹽井淤積的活計雖然辛苦,但只要多給些工錢,倒也不難雇人來乾,唯有開鑿新井,不但辛苦而且多有死傷,便是加三四倍的工錢來,也雇不來本地人來乾,我等這也是不得已呀!”

 聽范長安唱起苦經,王恩策和諸葛文交換了一下眼色,都露出鄙夷之色來,原來自從前朝隋文帝一統天下來,為了表明與民休息,於開皇三年(583年)廢除禁榷,通鹽池、鹽井之利與百姓共之,既不行官賣,又免征鹽稅,實行無稅制,直到唐朝開元初年,玄宗皇帝國用不足重新開征鹽稅,長達一百三十多年,天下既沒有鹽業專賣,也沒有鹽稅。

 當時距離隋文帝廢除禁榷,與百姓共分鹽利已經有近百年,即便像王恩策這等見識不廣之人也都是知道的。劍南道位於西南內地,與當時最主要的產鹽地河北、山東、江淮和河東都交通不便,井鹽可以說是當地百姓唯一的食鹽來源,做這等生活必需品的壟斷買賣不用交稅還要歎苦哭窮,著實是不要臉之極。

 范長安可能也感覺到自己有些過分,咳嗽了兩聲道:“王郎君,諸葛兄,其實我等想要開鑿新鹽井也不僅僅是為了一家之利,說句托大的話,隻憑家中那幾口鹽井的出息,老夫這家人便是天天錦衣玉食,也花用不盡!”

 “不是為了自家,那又是為了什麽?”王恩策饒有興致的問道。

 “自然是為了劍南道的百姓!”范長安道:“郎君可知道,在西南諸夷中最喜歡的貨物是什麽?”

 “茶?”

 “非也!”范長安搖了搖頭:“吐蕃人喜茶,但六詔之地有本地茶出產,而且人不喝茶也不會死,不吃鹽卻受不了!鹽才是西南諸夷中最喜歡的貨物,只要有了足夠的鹽,不但能易其寶貨珍物,而且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斷吐蕃一臂!”

 “這鹽與斷吐蕃一臂又有什麽關系?”王恩策不解的問道:“難道吐蕃人要吃你們的井鹽不成?”

 范長安笑了笑,解釋了起來。原來吐蕃雖然身處內陸,但卻並不缺鹽,其新近控制的河湟地區有盛產食鹽的鹽湖,古時漢人稱其為羌鹽或者戎鹽,被古代華夏王朝視為鹽中上品。河湟地區所產的食鹽不但足夠供吐蕃人自己食用,還有多余的供應雲南地區的山區部落,既可以貿易取利,還可以當做控制這些西南部落的商業手段。而對於范長安這些閬中鹽商來說,吐蕃的羌鹽不但是商業競爭對手,還有了國仇的味道。

 “吐蕃之羌鹽產自鹽湖,乃是鹽中上品,非井鹽所能及,但其需從河湟長途跋涉運來,這樣便扯平了!只要能將現有的鹽井擴大兩倍,不三倍,我們,不,大唐的井鹽就一定能擊敗吐蕃的羌鹽,這樣一來,不但可以斷絕吐蕃的鹽利,還能號令西南夷狄為我大唐藩屬,斷吐蕃一臂!”

 王恩策茫然的看了諸葛文一眼,范長安方才說的那些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什麽羌鹽、什麽河湟鹽湖、什麽井鹽打敗羌鹽,什麽六詔之地,對於他來說和酒肆的胡姬沒有什麽區別。諸葛文咳嗽了一聲:“這件事情乾系重大,須得再過幾日,小郎君才能給你們答覆!”

 “遵命!”范長安向王恩策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拍了兩下手掌,外間有人捧了托盤進來,他掀開托盤上的蒙布,下面是一隻精美的金壺,范長安打開壺蓋,傾倒壺身,紫水晶、藍寶石、紅寶石等各種顏色珠寶從壺口傾瀉而出,灑落在托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頓時把王恩策的目光吸住了。

 “些許玩物,聊表寸心,還請郎君收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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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葛文失望的看了看轎子裡的王恩策,自從他走出房門,他就把那隻裝滿珠寶的金壺抱在懷中,就好像裡面裝的是他的生命。好吧,他承認范長安這次是下了血本,但王恩策也未免太過分了吧?畢竟他是琅琊王氏的子孫,王大都督的弟弟呀!

 作為一個商人,諸葛文在范長安的計劃裡聞到了陰謀的氣息,不錯,鹽是大生意,一口鹽井更是子子孫孫取之不盡,用之不絕的聚寶盆,但問題是他為啥要把別人扯進來呢?誰都知道閬中的那些鹽耗子最是排外,那幾家有鹽井的世世代代相互聯姻,半點餅屑也不留給別人。這范長安更是蜀中大姓,據說這范長安祖上是成漢時的丞相范長生,其兄長在天師道也頗有地位。這等人物在閬中跺一腳地上都要抖三抖的,何須顛顛的跑成都來拍王恩策的馬屁?就為了多開幾口鹽井?范家沒那麽缺錢吧?

 那就是為了斷絕吐蕃一臂,保劍南道平安?這個聽起來倒是可信了點,畢竟他們范家再有錢有勢,根本還是在閬中、在西川,要是真的吐蕃人打進來了,范家就算不玉石俱焚,也要元氣大傷。但怎麽看吐蕃人也沒有強到讓范家都坐不穩了吧?王都督不是去年剛剛打了兩個勝仗嗎?吐蕃人還和議,兩邊開口互市,怎麽看也不像是要大動乾戈的樣子吧?

 “算了,算了!”最後諸葛文還是歎了口氣,放棄了在這件事上白費腦筋,雖說自己和范長安都是商人,但人家這種集鹽商、地方豪強、天師道首領於一身的商人和自己這種只有幾個錢的普通商人簡直是天差地別,若非這次自己抱住了王都督的大腿,這次就不是人家來成都見自己,而是自己千方百計登門求見人家了。

 “到了!”

 部下的聲音將諸葛文從思緒中拉回了現實,他點了點頭,翻身下馬,走到車旁:“郎君,車馬到了,請下車!”

 王恩策走下馬車,依舊將金壺抱在懷中,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左右,低聲向諸葛文問道:“這金壺現在已經是我的吧?”他看到諸葛文錯愕的神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的意思是那范長安既然已經把這金壺給我了,我可以留下來,不給其他人了吧?”

 “那是自然!”諸葛文趕忙答道:“現在已經是您的了,您願意怎麽處置它都可以!”

 “那可太好了!”王恩策笑了起來:“對了,有了這金壺和裡面的珠寶,就算我將來回青州,也可以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了!”

 諸葛文張了張嘴,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不過他最後還是笑道:“郎君說的是!”

 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王恩策立刻從床底翻出一個木箱來,將金壺小心翼翼的放了進去,他剛將木箱放回床底,又將木箱翻了出來,將金壺裡面的珠寶都倒入一口皮口袋裡,然後將皮口袋系在腰間,重新將木箱放入床底,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他在成都已經呆了四五個月了,在這四五個月裡,他過上了過去做夢都不敢想的生活,每日的高軒華舍、狡童美婢、車馬相送不說了,最要緊的是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禮敬有加,而且王恩策很清楚,這些在自己面前畢恭畢敬的人們,要麽是家財萬貫的富家,要麽是頗有才學之人,他們敬的不是自己,而是王文佐。

 隨著見識日漸廣博,王恩策也愈來愈明白自己和這些人的差距,他心裡清楚,若非自己是王文佐的“親弟弟”,自己連站在他們面前都難。如果自己真的是王文佐的弟弟還好,畢竟世上憑借血脈身居高位的蠢貨多得是,也不多自己這一個,但自己是個假貨呀!

 於是,被王文佐扯破自己那層鮮亮的表皮,重新踢回那個破敗的紀台村,就成了王恩策每日的夢魘。如果說他先前還能告訴自己,如果當初去百濟的是自己,也能夠爬到王文佐今天的位置;但隨著見識愈來愈廣,了解的愈來愈深,王恩策也愈來愈無法用這個美好的謊話欺騙自己了——正如父親在那個夜晚說的,如果去百濟的是自己,那恐怕早就葬身異國,後面的都不用說了,王文佐不欠自己家一分一厘,倒是自己家當初把王文佐踢去百濟做的頗為不厚道。

 當再無法欺騙自己的時候,真相就顯得尤為可怕,王恩策自問自己如果處於王文佐的位置,最仁慈的處置也是把自己踢回老家,當一輩子農夫。既然如此,那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留點本錢,等到被趕回老家的那點,不至於空手而歸。

 “如果我真的有這樣一個哥哥該多好呀!”王恩策突然歎了口氣:“若是這樣,我一定對他畢恭畢敬,那王文佐對我一個假弟弟都這樣,如果是個真弟弟,只會更好!哎,天不從人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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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簾幔擋住了庭院的灰塵,卻擋不住失望。王璐疲憊的走進屋內,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歎道:“給我一杯酒,渴壞了!”

 范長安斜倚在舒適的綢緞墊子上,將香醇的葡萄酒倒進一對相配的羊脂玉杯裡。“怎麽了?”他遞給她一隻杯子:“你看上去很失望的樣子?”

 “那個王恩策就是個廢物!”王璐喝了一大口:“我看他上車的時候把那金壺抱在壞了,跟他到下車的時候,金壺還緊緊抱在懷裡,連姿勢都沒有變一下,敢情他在馬車上就一直沒放下來,這等庸碌之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呵呵!”范長安笑了起來:“也不至於說是廢物吧?我倒是覺得是個有趣的人!”

 “有趣?”王璐冷笑了一聲:“好歹也是王文佐的親弟弟呀,其兄可是第一個攻進平壤城之人,百濟和倭國也都是他滅的,三國的國王府庫的積蓄都過了一遍手的,什麽樣的珍寶沒有見過?只怕石崇都沒他哥富有,還這幅樣子,簡直就是活脫脫一個守財奴!”

 “有錢的是王文佐,又不是他,哥哥是哥哥,弟弟是弟弟嘛!”范長安笑道:“再說這也是好事,這王恩策要是不愛寶貨,那我們又何從下手?”

 “這倒也是!”王璐點了點頭:“只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當真是虎兄犬弟!”

 “龍生九子,子子不同嘛!”范長安笑道:“這又有什麽奇怪的?反正這鹽井生意也就是投石探路,做成最好,若是不成,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只要能和王文佐搭上線,便是成了!”

 “嗯!”王璐點了點頭,突然冷笑道:“李家天子還真是貪心,得了天下還不夠,就連太上老君降世弘法的名字也要佔了去,給自己的兒子用,也不知道承不承受的住!”

 “世上稱孤道寡之人不都是如此?”范長安神色淡漠,目光如電,平日裡商賈的銅臭味早已不在,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直到是天下蒼生皆為其牛馬,卻不知世間萬物,皆為道所生,豈有貧富貴賤之分?”

 “胡兒弭伏道氣隆,隨時轉運西漢中,木子為姓諱弓口,居在蜀郡成都宮。”王璐念了四句道:“老君變化無極經裡說的很清楚,這李弘乃是在蜀中成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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