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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壬之刃》九十二 怪獸
出現在海岸邊的巨大怪獸到底是什麽生物,白駒作為天才生物科學家,居然無法辨別出來。

 僅僅是無法辨別出來也就罷了,地球上每年都有舊物種被滅絕、新物種被發現,未知生物的出現在生物學界算不上什麽值得大書特書的新聞,也就是圈外人才會大驚小怪。真正的問題在於,他推斷不出來這頭怪獸的底細。

 生物的演化與生存的環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性,哪怕是完全未知的生物,只要放在白駒的面前,他也有辦法根據對方具體的生理特征,八九不離十地推斷出來對方過去應該是生存在什麽樣的環境裡。然而他眼前這頭怪獸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即使是他也只能看出來它應該是海洋生物,除此之外就是一片茫然,因為它長得真的是亂七八糟。

 並且,或許是在之前的生存環境裡經歷了非常酷烈的變動,它渾身上下都是極其慘烈的傷口,又意外地擱淺在了海岸邊,別說是回歸到海洋裡了,就連動都沒得動彈。

 出於生物科學家的本能衝動,白駒想也不想就把這頭怪獸轉移到了自己的實驗室裡,然後著手研究了起來。

 這段時間裡的他就連安全局都沒有回去,執法術士的工作也是不聞不問。整整兩個月,他都沒有出現在其他人的視野裡。

 當列缺再次看到白駒的時候,看到的是已經變得瘋狂的後者。

 “說是瘋狂,其實他的談吐和思路都很清楚,穿衣打扮也很整潔。”此刻在我面前敘述過去的列缺這麽說著,“但是我覺察得出來,那是狂人的眼神。”

 白駒將自己最近做的事情全盤托出地告訴給了列缺,然後帶著列缺進入了自己的實驗室。

 在一處令人聯想到水族館的巨大玻璃水箱裡,列缺首次看到了那頭怪獸。

 就像是白駒一樣,列缺也看得出來這是生活在海洋裡的生物。但是,到底是什麽海洋生物會長成這種樣子呢?就算是為醜陋得五花八門為特征的深海生物也沒有這樣的。眼前這頭巨大的怪獸就連確定的肉體輪廓都很難說是擁有,並且渾身上下都是數不清的眼球、口器、觸腕、鱗片、鰓和鰭……有些內髒居然還長在身體的外面,甚至還有些珊瑚和海草一樣的結構。將其稱之為“奇形怪狀”都像是委婉說辭了,這根本就是從噩夢裡蠕動爬行出來的恐怖異形。也就是列缺見多識廣,要是換成一般人目擊到這種匪夷所思的怪物,恐怕僅僅看到一眼都會留下終生的心理陰影。

 白駒狂熱地對著列缺訴說自己的研究成果。但是列缺既聽不明白,也不關心那些事情,他意識到白駒正處於某種混沌的精神狀態裡,並且這種精神狀態與眼前這頭異形怪物息息相關。

 這時候的列缺還沒有往白駒是被怪獸洗腦了的方向懷疑,哪怕有過懷疑,白駒可是與他一個級別的強大術士,真的有什麽怪獸可以駭入白駒的精神嗎?說不定白駒只是陷入了科學家式的狂熱情緒裡而已,自己沒有必要采取行動。

 話雖如此,列缺還是產生了明確的壞預感,他嚴肅地勸說白駒放棄正在進行的研究,但是白駒激烈地拒絕了他。

 列缺無法說服白駒,也無法僅僅以壞預感為由就對白駒動用武力。不過,要是他有辦法知道之後發生的事情,想必縱使是要動用最強硬的武力,他肯定也會阻止白駒。

 不知道是從怪獸的身上研究出來了什麽東西,白駒的研究進入了禁忌的領域,精神狀態亦是愈發失常。他甚至染指了罪惡的人體實驗,將自己看中的人綁架到自己的實驗室裡作為小白鼠,施加了慘絕人寰的“虐待”。關於他具體做了什麽人體實驗,列缺沒有詳細說明。總而言之,他雖然藏得很深,但還是在半年之後敗露了自己的罪狀。

 他在尚申市郊外的小鎮裡有個自己的實驗室,但是在人體實驗的過程中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故,就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以那個實驗室為中心,小鎮化為了血腥殘酷的鬼蜮,所有的居民都被轉化為了某種聞所未聞的怪物。

 一五年的十一月,列缺與白駒決裂了。

 直到那時,列缺才發現,白駒不知何時已經成為了顯靈術士。一番驚天動地的鏖戰之後,白駒帶著怪獸遠走他鄉,而列缺則在戰鬥中留下了至今都未能治愈的傷勢。

 從執法術士轉職成為超級罪犯的白駒開始輾轉於各個非法地下組織,為其提供自己先進的理論和技術支援,以換取對自己研究的支持,同時不知道製造了多少的鮮血和淚水。

 而列缺直到今天都對當年的事情無法釋懷。即使親眼目睹,他也無法相信那個白駒會犯下如此惡行。他記憶中的白駒雖是超凡脫俗的天才,卻也有著一腔熱血和正義的心靈,對於一般人也有著其他術士所沒有的強烈同理心。善良又勇敢的同時,也不失憐憫之心,對於強者從來不會卑躬屈膝,也從來沒有高高在上地看待過弱者過。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把一般人當成小白鼠,又怎麽可能與那些罪犯同流合汙?

 列缺懷疑,白駒極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種黑暗的蠱惑。這在隱秘世界裡算不上罕見的事情,就好像是學習了惡魔知識的人會自然而然地變成惡人一樣,很多研究者也會在探索未知領域的研究中神不知鬼不覺地被禁忌的知識汙染心智。白駒的心智很有可能是在研究怪獸的過程中遭到了汙染,或者說,是在從怪獸的身上得到知識的同時,怪物的惡意也混入其中,入侵了他的頭腦。

 然而這只是列缺的私人揣測,不足以成為安全局的判斷材料。不過到了後來,他的懷疑還是得到了檢驗的機會。

 二二年的十月,他帶領的隊伍終於追擊到了我。在他牽製住我的同時,他的某個手下繞後偷襲,成功地殺死了擬態為女性形態的那頭怪獸——也就是“它”。

 “解剖的結果驗證了我的推測,那頭怪獸,海妖,它確實具有強力的精神干涉能力,白駒毫無疑問是被它篡改了心智,使其從安全局的執法術士淪為被通緝的黑暗科學家。而它又在多年後魅惑了你,致使你淪為魔人。”列缺緩緩地說。

 “它不是還有著擬態的能力嗎?”我說,“既然肉體可以擬態,那麽解剖的結果也不足為信吧。”

 “別小看安全局的解剖醫生,隱秘世界裡能夠擬態為其他生物的魔物不在少數。而無論是再怎麽擅長擬態的魔物,也總會在其基本的微觀生理結構裡暴露出蛛絲馬跡。”他說。

 我錙銖必較地問:“如果它連基本的微觀生理結構也可以改變呢?”

 “海妖是有著確切肉體的生命體,只要是生物,就做不到這種事情。”他說,“同理,只要是生物,那就肯定是殺得死的。即使是妙手回春到足以複蘇死者的神醫,一旦自己死去,就不可能再把自己治好,畢竟他自己都已經動不了了;同理,雖然它能夠一遍又一遍地復活你,但要是它自己也死去,那就到此為止了。”

 “但是白駒出現了,還搶走了它的手……為什麽?”我的疑惑不止於此。從時間上來看,白駒是在一五年十一月帶走“它”的,而我是在一七年的四月遇到的“它”,就在這一年半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使得“它”單獨地出現在無名山上?

 我情不自禁地問:“它真的已經死了嗎?”

 “死透了。肉體根除一切生機,靈體也完全消滅。甚至別說是生機了,就連一點點殘存著活性的細胞組織都找不出來。沒有比這更加徹底的死亡了。當然,即使如此也可以復活的怪物在隱秘世界裡其實也不是不存在,但假設它真的有那種不死身,我們也有辦法檢測出征兆。而海妖毫無那種跡象,它真的就是死了。”列缺回答,“在確認海妖死透之後,為預防貿然處理可能會出現的汙染,我將其轉入了安全火化流程,之後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伱的身上。然而白駒突然找了過來……如果只是這樣,倒也還在我的接受范圍內。真正出乎我預料的還是收屍人的背叛。我認識收屍人很多年了,在我剛剛出道的時候,他還作為我執法術士道路上的前輩傳授過我竅門,結果……”

 他在處理收屍人的時候顯得格外果決,實則卻似乎有著無法釋懷的心情。在歎息之後,他便收起了短暫的傷感,重新變回了平時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列缺。

 我更加關心的是白駒搶走那隻手的動機。按理說,白駒以前應該也沒少從仍然是怪獸時的“它”身上采集和保存過生物組織,相較之下,那隻死透了的手又有什麽值得他冒險的地方呢?

 “這下你也應該清楚了吧。海妖不是你的夢中情人,它只不過是頭無血無淚、奇形怪狀的怪獸罷了。”列缺凝視著我,“從你還有白駒的情況來看,海妖的力量仍然殘留在你們的意識裡。你不應該再去接觸與海妖有關的事情了。”

 “假設,白駒真的是被蠱惑的,你打算怎麽辦?”我問。

 他毫不猶豫地說:“就算是被蠱惑的,他的所作所為也不可饒恕,我會殺了他。”

 他此刻表態的話語,與他對我的做法截然不同。我想,這應該不是他的真心話。

 他恐怕還是想要挽救白駒的吧。當然,怎麽想是一回事,怎麽做是另一回事。真的遇到白駒的時候,他肯定不會手軟。

 在他的心裡,白駒未必是個壞人,只是被外力變成了壞人而已。但是,白駒已經變得太強大了,他無法再以有所保留的心態面對白駒。而他所處的律法陣營亦不會以天真的態度對待白駒這種無論在力量上還是在知識上都禍患無窮的超級罪犯,反倒是像我這種程度的“小奸小惡”還仍然處於他有能力自己做主處理的范疇。

 他會不會是在我的身上映射了自己昔日友人的幻影呢?我不由自主地這麽想到。

 “我是不會放棄的。”對於列缺,我還是沒有說謊,交代了自己的真心話。

 談話的最後,我們不歡而散。

 在回到自己的住處之後,我一邊思考著今後應該如何是好,一邊回憶著列缺講述的那些事情。

 即使聽說了“它”過去是令人悚然到言語也不足以形容的怪獸,我也仍舊無法放下自己對“它”的愛情和欲望。自己擁抱的那具美麗的女體實則是何等恐怖之物,我再清楚不過。但是,就連那份恐怖,也令我深深地著迷,為之發狂。

 時至今日,我依然容易做夢,夢到自己與“它”相處時的點點滴滴。這一天晚上,我又夢到了過去的事情。

 夢裡的它依舊是那麽的旖旎和鬼魅,像是蒼白的幽靈一樣待在黑暗的角落裡默默地注視著我,並且無條件地接納我的一切。我時常會慢慢地湊近它的臉蛋,而它也會像是蟒蛇纏住自己的獵物一樣,貌似無意識地摟住我的脖子,懵懂而又笨拙地回應我。有時候,我會感受到什麽東西侵入進來。那條東西擠入了我的喉嚨、食道、胃……並且似乎在深處分叉,向著我身體所有的地方蔓延和侵佔。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裡全部是那條東西,就像是可憐的蟲子落入蛛網,被蜘蛛注入消化液腐蝕,連內髒都被緩慢地吸食一樣。我似乎正在被它從內部舔舐。內髒、血管、肌肉、骨頭、眼球、大腦……身體裡的每一處角落都在被它細致入微地舔舐著、嘗著味道。

 在這個怪誕的過程中,我的肉體似乎在循序漸進地被改變著,從裡到外地,逐漸地變得陌生。

 然而我已經忘我,就像是要與它融為一體一樣,緊緊地擁抱著、感受著它柔若無骨的軀體,沉浸於與似人非人之物禁忌而又親密的接觸之中。

 已經,什麽都不想思考了。

 想要就這麽與它永恆地結合,不再去探究更多更深的事物,僅僅是專注於自己的知覺,感受它的每一寸肌膚,感受它的冰冷和恐怖、柔軟和甜美。我混沌而又熾熱的腦漿在無聲的沸騰裡如此期望著。然而,不速之客再次光顧了我們血流成渠的巢穴。

 電閃雷鳴之聲從遠方傳來。

 我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它,接著拿起了遍布血跡和鏽蝕的斧頭,向外面走去。

 時間進入了十一月下旬,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兩件需要特別提到的事情。

 第一件事發生在柳城的內部,某種特殊的隱秘事件開始在柳城各處頻頻發生,柳城安全局因此逐漸地忙碌了起來。我還是被排除在外,不過這次與其說是我的聲望問題,不如說是暫時沒有我這種戰鬥型術士參與的余地。連青鳥也幫不上忙,只能待機觀察。

 而第二件事則發生在柳城之外,從天河市安全局傳出來了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

 尉遲叛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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