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山林之外,官道之上,一襲白蟒飛魚服獵獵震蕩。
無形的大氣,受到足脈牽引。
縈繞腳下,如踏風龍。
強橫的體魄催動五髒六腑,張口吐出八個大字。
每一個音節,都彷佛凝成實質。
如同滾滾炸雷轟開氣浪,重重地砸落過來。
驚風咆孝,狂流撲打,吹得孟長河的陰鷙面皮抖了一抖。
他的眼皮狠狠跳動,瞥見那抹熟悉的挺拔身形,心頭不由閃過濃烈戾氣。
“紀淵,紀九郎!今日誰生誰死,你說了可不算!”
孟長河的聲音嘶啞如夜梟,蘊含著無窮憤恨與快意。
似是想到什麽,他嘴角挑起殘酷的笑容。
右手伸出,五指張開,攝拿握住嚴盛的那口九環金刀。
然後用挑釁的眼神,故意望向神色冷冽的紀淵。
等待對方只差百步之遠,即將趕到的時候。
孟長河忽地邪異一笑,沒有任何的猶豫。
直接舉起九環金刀,朝著秦無垢劈殺而下!
體內血氣、內息如汪洋傾瀉,透發皮膜,侵染得整座山林一片血紅!
七八尺長的銳烈刀芒噴薄,如同匹練橫空絞殺一切!
他也要這個遼東泥腿子好生體會,那種近在眼前卻無能為力的痛苦滋味!
“我竟然會死於小人之手……”
秦無垢神色慘然,她先是空手硬接嚴盛的斷命一刀,等於承受四境大高手的全力一擊。
爾後又被破去護體真罡,引起血氣逆行,反衝髒腑,傷及體魄根本。
連番重擊之下,此時的女千戶,已經臉色煞白。
半跌半坐倒在泥濘之中,再無半點動彈的力氣。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刀芒裂空斬殺自身!
不過,當她聽見那道轟動山林,如雷震發的清朗聲音,心中莫名安定了一瞬。
但是很快,那張冷豔的臉龐上又浮現幾分擔憂之色。
一舉襲殺嚴盛之後的孟長河,氣息明顯節節拔高。
如同吞服虎狼補藥,發生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
甚至有種即將衝破換血關,開辟氣海的古怪感覺!
更可疑的是,孟長河原本受過的傷勢,不僅恢復如初。
軀殼之內的氣血層次,好像得到飛躍提升。
絲絲縷縷,宛如濃漿流淌的粘稠血炎。
似遊蛇一般,竄動於肌體表面。
彷佛火油潑灑,劇烈燃燒,侵蝕著寸寸血肉與根根筋骨。
就像是,正在孕育某種可怖的邪魔!
“九郎他應該掉頭就走,回京稟報此事才對……未必會是孟長河的對手。”
一念升起,感受刀芒逼近的森森寒意,秦無垢閉上雙眸。
如瀑青絲向後飛揚,脖頸滲出隱隱紅線,滲出血跡。
這位女千戶的半隻腳,已經踏入黃泉路,即將成為斷魂人。
彭!
紀淵仍舊是面無表情,腳下踏落的一條風龍,忽然炸裂開來,化為滾滾大氣推動身形。
足脈催發,運轉輕功,令那襲白蟒飛魚服帶起虛幻殘影。
似是須臾流光,一閃而逝,霍然再快三分。
血神恩賜!
獄血咒!
體內血氣暴增!
速度迅疾如電芒!
紀淵再進十步,猿臂舒張,五指按落!
轟!
大氣陡然發出爆鳴,擠壓出水波似的層層漣漪!
於電光火石之間,紀淵的右手探出,硬生生抓住那道斷金切玉的銳烈刀芒!
不動山王經盤踞心脈,好似八百大羅漢齊聲說法,蕩出金色佛光。
一股金剛不壞,血肉不朽的堅固意味。
如露亦如電,流轉於指掌之中!
喀啦啦!
像是琉璃碎裂的清脆聲音,劈殺落下的無匹刀芒,還未觸及秦無垢的如雪肌膚,便就被捏成粉碎!
緊接著,白蟒飛魚服的衣角翻卷,獵獵作響。
那道挺拔的身影余勢不減,腳步變幻。
一個閃動,跨過山林!
大片的泥地掀飛,像是被鐵犁撞開!
霎時間,冷冽的殺機衝天而起。
好似黑雲壓頂,猛然逼向孟長河。
“我說,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紀淵右手陰脈催動,濃鬱如水的青光蕩漾,化作凝為實質的森寒刀光!
縱橫揮擊的同時,他的身影如夢似幻,似有風虎雲龍相隨。
挾帶馬踏聯營、孤身破陣的殺伐之勢,直衝過去!
“還是一如既往的桀驁!哼哼,自有血神為我見證這場戰鬥!”
孟長河眉宇之中,難得升起凝重之色。
眼見三陰戮妖刀呼嘯劈殺,籠罩八方,他的反應也是很快。
兩手十指翻轉如輪,聚攏一朵朵拳頭大小的炙熱血炎。
爾後,結成古怪的手印,瞬間彈射打出。
哧哧哧!
數十朵妖豔猩紅,灼燒皮肉的血炎,好像一道道筆直的火線。
縱橫交錯,編織成網,罩向三陰戮妖刀!
這一招變化,看似平平無奇,實則蘊含莫大的威能。
血炎火線,甫一碰撞到森然的刀芒。
立刻便如水火相激,蕩出熔金爍石的滾燙熱浪!
嗤嗤嗤,平日無往不利,凝練至極的三陰戮妖刀。
居然一下子就被崩滅,化為烏有!
“我的血罡真體煉成,血魔之心可令人身脫胎換骨……”
冬!
孟長河擋下這一擊後,身形震了一震。
他正欲張口說些什麽,可卻迎上一雙漠然如神的冰冷眸光。
絲絲寒意如飛瀑,衝擊心靈識海,攪得周身寒徹!
“領死就好!”
紀淵眉鋒聳動,挺拔的身形如高嶽大山橫移而至。
強行擠開粘稠的白浪,壓得虛空抖動不已。
十道氣脈,虯筋板肋,龍象大力,命格氣數……悉數積累的雄厚底蘊,於這一刻,似火山熔流,轟然噴發!
捏合的五指勢大力沉,好像懷抱山河,傾塌墜下,震出大江大浪般的劇烈波動。
這是一記猛烈到極點的剛強拳印!
彷如大嶽聳立高天上,鎮壓四面八方!
強橫無比的磅礴血氣席卷上空,好似滄海揚波,滔滔不絕!
紀淵之前曾將所學過的打法武功,百步拳,劈空掌。
借由九竅石人的無上悟性,全部熔鑄一爐,推陳出新。
方才創出這一招山河大印!
“好深厚的積蓄!好強橫的氣魄!”
孟長河渾身上下汗毛倒豎,彷佛就在下一刻,自己的軀殼就會被徹底打爛,碾成肉糜!
“血!祭!血!神!”
他的喉嚨之中綻出春雷爆喝,渾身皮膜如牛皮崩彈,抵抗拍打的勁風。
體內積蓄轉化的血罡騰地竄起,似洶湧洪流,足足升起三尺之高!
頃刻間,赤光大作,好似血海飄搖,將孟長河整個人都覆蓋其中。
大氣摩擦血罡急速旋轉,使得焰光更濃幾分,好像粘稠的猛火油。
一旦沾上,連皮帶肉都要撕下大塊!
嗚嗚!嗚嗚嗚!
大團血火裹挾烈風,扯起鬼哭狼嚎的刺耳尖嘯,莫名有種陰冷森寒的邪異氣息。
這是血罡真體的另一重變化!
將全身血氣性質煉為腐蝕皮肉、遇水不滅的詭譎內息。
只要與人動手的時候,平白就能佔上幾分便宜。
現如今,孟長河榨乾體內血罡,像是同歸於盡的打法一樣。
倘若紀淵鐵了心要一拳打死自己,那麽他也會不可避免沾染朵朵血炎。
然後,焚盡血肉,燒枯筋骨!
“血神……原來你是投靠了域外之尊!”
紀淵瞥見猛撲過來的血炎罡風,心神保持冷靜。
十道氣脈錚錚作響,如天柱橫亙體內。
身前三尺的氣流猛然爆開,彈開那絲絲縷縷撕咬過來的赤紅血炎。
摶風雷而成周天,握微塵以立道場!
於墜龍窟踏破換血關,演化出來的這道異象,陡然呈現!
原本懷抱山河的剛猛拳印,瞬間變得悄無聲息。
一團團炸裂的大氣,忽然像是水流般平靜。
宛若風雷的轟鳴,劇烈震蕩的微塵,好似都融入進紀淵的周身之內。
孟長河打出的血炎罡氣,猶如烈火猛撲,卻撞在銅牆鐵壁上,迸發劈啪聲音。
可他心頭那種驚懼的感覺,愈發濃厚起來,幾乎佔據胸膛,難以擺脫!
轟!
於無聲處聽驚雷!
極致的平靜過去之後,便是驚天霹靂!
彷佛天上打了個炸雷,那股可怖的拳印倏然爆發,強風乍起,席卷長空!
翻湧的泥漿、崩碎的土石、消散的雨絲,都裹在這一記宛似山河墜下的沛然氣力裡面,猛烈撲向孟長河。
彷佛十幾丈高的巨大帷幕,籠罩而下!
一朵朵血炎罡風,好像燃盡的蠟燭,瞬間就被壓得熄滅!
這根本就不是初入換血的武者,所能打出的招式!
冬冬冬!
如若海崩地陷,令人悚然的氣息卷向四面八方。
孟長河睜大雙眼,已經來不及抵擋。
雙臂“喀察”崩裂,躬身彎曲如大蝦。
整個胸膛好像一口捶爛的破鼓,陡然乾癟下去,流瀉滾滾血氣。
兩腳離地飛起,如斷了線的風箏,迅疾撞在數十丈開外的參天大樹上。
砰的一下,響聲沉悶。
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樹斷折,枝葉搖晃簌簌落下。
渾身的筋骨寸寸碎裂,滾燙的鮮血從七竅噴出,顯得淒慘無比。
一拳錘殺孟長河,紀淵輕輕吐出含住的那口內息。
方圓百步的熱氣滾動,熾烈不已。
爾後,他看也不看手腳抽搐,還未死透的孟長河。
轉身來到秦無垢的身邊,輕聲道:
“我來晚了。”
紀淵微微俯身,右手張開,取出幾枚療傷大藥,親自喂入女千戶的口中。
左掌柔柔地按在後背,好似推血過宮,幫助化開那股溫和的藥力。
他一刀斬殺六名換血刺客後,又去密林之中,解決剩下的殘余爪牙。
順便把伏火雷的機關毀去,免得惹出意外。
因此,耽擱了片刻的時辰。
“小心些,九郎!孟長河……他的生機頑強,受你一拳,可能還沒死……”
秦無垢難得受人照顧,像是有些不太習慣。
傷重慘白的臉色,居然浮現微紅。
“無妨,沒死最好,等會兒再殺他一次。”
紀淵神色從容,仍舊催動血氣內息。
猶如溫熱溪水潺潺,緩慢渡入女千戶的體內,療愈損傷的髒腑。
斬殺六名換血高手後,他就明白了一件事。
武道三重天內,自己大概不會再有敵手。
十道氣脈,周天道場,筋骨體魄,皆已圓滿。
縱然是三教六統的天驕種子,也不會比之更強。
不管養身三次、煉骨三次、鑄體三次,換血境內的任何層級。
於紀淵來說,都是一樣。
生死之前,皆可殺之!
“紀淵,紀九郎……為什麽次次都是你?
我本來前程似錦,是你擋道,非要調查藍弘,惹出萬年縣的桉子!
奪去官身也就罷了,可還是你得罪涼國公,讓嚴盛逼迫我入鷹揚衛,給趙無烈做走狗!
你若不出天京,一切相安無事,也不會有這一場刺殺!
紀九郎,你為何每每都要與我作對!?”
略微緩了一緩,吊住半口氣的孟長河,像是身子發硬的行屍,艱難地站起來。
那雙血紅的眸子,直勾勾望向為人療傷的紀淵,充滿難以言喻的仇恨與怨毒。
“你是不是有些……太看得起自己了。”
泥濘小路上,那襲白蟒飛魚服緩緩直立,聲音澹澹道:
“我乃北鎮撫司六品百戶,即將升任六品千戶,又受指揮使欣賞,太子拉攏,欽天監器重。
你又算什麽東西?一介贅婿,鷹揚衛軍,三十歲邁不過換血關,鑄不成法體,只能求於邪神,淪為爪牙。
這樣的醃臢貨色,有什麽資格,讓我專門與你作對?”
輕蔑的語氣,使得這番話的字字句句,都像尖刀扎進孟長河的心底。
那種無法忍受的劇痛與羞辱,好似烈油一樣,催化血罡真體的運轉奔行。
陰鷙的面容極致扭曲,轉為惡鬼似的猙獰之色。
“我生平最恨之人,為首當屬嚴盛,其次就是你!
我生平最恨之事,第一是認識錦娘,第二就是那日在太安坊的院中,沒能搶先殺你!
你我明明同為沒根基、沒靠山的泥腿子,為什麽你就能挺直腰杆?我卻要對一個罔顧人倫的老豬狗卑躬屈膝!
為什麽你輕易便可得到東宮的看重,我為北鎮撫司立下許多功勞,敖景卻不肯用正眼瞧我!
我越見你平步青雲,我心中就越恨到發狂,這世道不公平,不許我這等卑賤出身的泥腿子出頭,唯有……血神!唯有血神,對眾生一視同仁!
也唯有血神,可以讓我追上那些天驕妖孽,將他們狠狠踩在腳下!”
紀淵神色平靜,仰頭望了一眼陰雲密布的昏黑天穹,澹澹道:
“拖延足夠的時間麽?我可以再給你一刻鍾,等傷勢恢復完全,然後殺你。”
孟長河的那身皮囊突起脹裂,像是內裡的血肉鑽動。
隨著“卡察、卡察”的骨節拔升聲音,他已然不再似人形。
彷佛一丈多高的妖異邪魔,根根大筋裸露在外,呈現詭異的烏紫色。
孟長河咧開嘴巴,尖密的牙齒上下合動,陰森怪笑道:
“依舊是那麽狂妄!我有血神垂青加持,血罡不滅,血肉不死!你如何殺我?
剛才的那招,已經是你傾盡全力所為,可你又能用出幾次?”
紀淵好像不以為意,走近幾步。
聲音輕微,細如一線:
“巧了,我也有血神垂青加持,血魃之炎,滅殺萬物!”
他輕輕攤開手掌,血氣如滾水沸騰,聚成一團暗紅色的蓮花火焰。
“你也是……”
孟長河不敢置信,怔怔呆立當場。
紀淵所處的血神序列,似乎還要在他之上?
這是什麽道理?
北鎮撫司做官的時候,自己不如!
投靠涼國公之後,仍然如此!
如今背棄人身,墮為邪神信眾,還是一樣?
“我說過,今日要你死無葬身之地,塵歸塵,土歸塵,就此去吧。”
紀淵按住那團暗紅蓮花,焰流纏繞指掌。
彷佛仙神附體,一言定人生死。
……
……
“血鷹衛, 孟長河,嚴盛……個個都失手了。”
遙遙數裡之外,曾經追隨趙無烈的中年文士。
頭戴儒冠,衣帶飄飄,立於一座山頭之上。
他的眸中亮起兩道微光,隨即暗澹下去。
與此同時,一頭飛掠長空的金羽鷹隼像是中魔。
眼中空洞失神,雙翅不再振動,直接往下墜落。
“此子氣候已成,不能力敵了!”
中年文士眸光閃爍,思忖片刻,旋即放棄本來的計劃。
“還是依照大統領所說,借遼東的四侯八將作刀,除去這個大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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