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子低頭,雙手不停絞弄自己的衣角。
“我這個人吧,走南闖北,就是好奇心重,我今兒晚上就離開裴州了,要是不把這兒弄明白心裡難受,這樣,我給你二兩銀子,你說給聽聽,怎樣?”李校尉做出八卦的表情來。
顯然,福子因那二兩銀子動了心,她彈一年的曲兒,也掙不了這麽些銀子。
“那,你保證不和人說起,我是為您好,也是,為了別人好。”畢竟年紀小,沒見過世面,她的話流露出了不少信息。
李校尉立刻說:“那是,我做生意就是求財,絕不給自己找霉氣!”
福子說,她娘常去天盛院裡接一些漿洗、縫補的夥計回來做,有時洗好縫好的衣物就由福子去送。
所以,她不但和炵女熟,院子裡的孩子們她基本都能叫出名字來。
她聽娘說,事發當晚是有人調戲炵女,同去看燈的少年們護炵女,被人抓走了,打更的是福子爹的窮哥們兒,他親眼所見,少年們被帶進了都監府。
“都監府裡有個人,好像就是因為知道了他們死的真相,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命差點兒沒,炵女的爹娘擔心女兒,就把炵女送到江南的親戚家去了。”福子說完,看著李校尉。
這個意外的收獲,令李校尉內心歡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便岔開話題,聊起了福子:“你總在這樣的地方不是長事兒,常在河邊走早晚得濕鞋,我所帶盤纏不多,但是,這些應該夠你家裡一年的開銷了吧?”
他拿出一錠二十兩的紋銀。
福子嚇一跳,站起身擺著手:“不!太多了,我,我不要!”
李校尉笑著把銀子放在桌上:“我是生意人,我給你這筆銀子,自有道理,你把銀子收好,告訴你爹娘,明兒起就別來這裡了。”
福子眼中有淚:“我的贖身錢是五兩銀子,我娘得了這麽多,該,多高興啊!”
見窗外暮色四合,李校尉說:“走,我和你一起走,順道兒可以把你送回家。”
“我兩個弟弟每晚都來接我,應該在門口呢。”提到家人,福子嘴角有一絲幸福的笑。
果然,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瑟縮在樹旁,看見福子高興地奔過來,一人牽著她一隻手。
福子忙扭頭看李校尉,李校尉便揮手道別。
他一直遠遠跟在姐弟三人身後,聽著他們說笑,他知道,福子的爹娘不是不疼她,而是家裡實在太窮了。
跟到一處低矮的院落前,姐弟進去後,他轉身去買兩了兩隻燒雞放在破舊的木門前,用力在門上拍了幾下,聽到院裡傳來問話聲時,才轉身離開。
開門的是福子最小的弟弟,八歲的他看見地上的燒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歡喜得大叫:“娘!爹!”
因二十兩銀子終於可以讓女兒不再出入那種地方已經喜極而泣的福子爹娘,又見缺嘴兒的小兒子流著哈喇子捧著燒雞跑進來。
既為女兒幸運遇到一個大善人,又擔心那人對女兒圖謀不軌,原先的歡喜,減輕了一半。
茶攤前的桌子都收起來,門板也上了,可以看見屋裡透出的昏黃燈光。
“誰呀?”聽聲音,來開門的是高林。
看見李校尉他很驚訝,這不是晌午在這喝茶的那位客人嗎?難道是來要多給的一塊銅板嗎?
“小二,讓我來找高順兄。”他說。
一家人正在吃晚飯,一個青菜,一盤煮蠶豆,一碗湯,
幾個餅子。 見到他,高旺的妻子忙將桌上的碗筷收拾到廚房,便再不路面。
高林則端來熱茶。
李校尉在兄弟倆對面坐下。
高順看著他:“小二,還好嗎?”
李校尉拿出自己的腰牌,直接亮明了身份。
高順雙手顫抖地捧著腰牌,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兩行濁淚滑落下來,他拉住弟弟的手:“來,給大人磕頭。”
李校尉忙起身攔阻:“不必多禮,巡按大人先派我來暗訪,就是擔心他們來到裴州後地方官員相互包庇,得不到真實情況。”
接著,高順便講起了自己的經歷,大致與鞋匠所說一致,只是比鞋匠說得更悲慘。
那時的高順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很舒心。
他與妻子感情甚好,雖膝下只有女兒小紅,但妻子賢惠,女兒美麗聰穎。
高順雖然沒有入仕,但是在都監府隻負責整理、上報公文等文字工作,他做得得心應手。
每月薪俸養活一家人還能貼補弟弟,他很滿足。
自己家與弟弟高旺家相距不遠,弟弟家裡開著茶攤,日子也過得,兩家人相互照應,相處融洽,是遠近都羨慕的和善人家。
可巧的是弟弟也只有一子高林,比小紅小半歲,和小紅感情非常好,親姐弟也不過如此。
小紅和高林四五歲時,高順和高旺的妻子都懷過身孕,但都沒有成。
逢年過節姐弟倆都擠要在一家住,兩對夫妻常說:這多好,有兒有女,將來他們成家立業後彼此有個照應,真不必要再添新丁了。
慘案發生那晚,高順一家三口住在弟弟家。
他是次晨被人從弟弟家叫走的。
武仁倒也不瞞他,把事情經過都說了,因為高順平時做事穩妥,考慮問題周全,他想讓高順看看此事後續如何應付。
一夜幾乎沒有合眼的武仁既頹喪也驚懼,他素日雖色,但是身為軍人,致人死命的事情他絕對不敢做,可是這一次不但做了,還連死六人。
雖沒有親眼看見慘狀,但從昨晚親歷過此事的士兵和武仁臉上, 他看懂了一切。
“大人,人既死,當入土為安,怎麽能拋下山澗喂虎狼呢!”雖然已經極力在壓抑著情緒,但是市儈的自我告誡終究沒有戰勝良知。
武仁愣怔著看他。
“我們也是為人父母的,如果......”高順的話被來自後腦的一擊終止了。
打他的是跟著伍長來開會的老四。
武仁看著老四。
“大人,您就不該將此事告訴他,我只怕只是要壞在他身上!”老四一直想出頭,想成為武仁最信任的人,苦無機會,看來這個機會將由高順造就。
其實剛才高順的話讓武仁既憂又怒。
老四的一棍,讓他徹底擺脫了良心的桎梏。
伍長也被急功近利的老四嚇一跳,心想以後得多提防這廝了。
“事情既然這樣了,決不能回頭,您想想,一旦您將那六人埋下,他們的爹娘把屍體挖出後會就此罷休嗎?六條人命,這件事情要是傳出去,只怕會驚動京城的。”老四看穿了武仁的心思。
於是,自作主張地喚人來將高順關進地牢,就說他偷東西。
地牢是都監府的私牢,裡面關過違規的下屬和仆從,裡面陰暗潮濕蛇鼠亂竄,人關進去半日就會求饒。
武仁他們商量好了,即便高順告饒也絕不放他出來,要活活把他關死在裡面。
“他不是喜歡入土為安嗎?改天把地牢封死,不就行了?”原本給人印象粗苯的老四,臉上的笑陰冷得很,眼睛裡流露出的惡毒,令武仁心裡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