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茶後,做記錄的兩名士兵回來了,一間屋裡只有四喜娘兒倆,大驚失色:“怎麽只有你們兩個,他們呢?”
四喜娘不慌不忙地用帕子擦擦嘴:“他們前腳出門,你們後腳進門,怎沒碰上呢?”
兩名士兵互相看一眼,故作輕松地說:“哦,剛才門口的那兩個吧?碰見了,是他們負責看你們的呀,那就好,那就好,這屋沒有斷檔。”
四喜娘和女兒對視一眼,嘴角同時湧起一絲鄙夷的笑。
又過來半盞茶時間,送四喜來的兩名士兵吃完飯回來了,看見做記錄的人道了聲:“辛苦了。”然後對四喜說:“走吧杜夫人,咱還去那屋,這天兒也不早了,問完話還得送你們回去呢。”
四喜娘忙起身,見女兒還坐著,拉起她歉意地說:“真是辛苦各位官爺了,四喜啊,去吧,老老實實有啥說啥,寶兒還等著吃奶呢。”
四喜低著頭,出門前扭頭看著娘,娘微笑著說:“別怕,大人們可和氣了,怎麽著他們和你男人也是同朝做官的,公事公辦也得有點分寸不是嗎?”
來的這屋不是先前那屋,屋裡坐著一個年輕英俊的青年人,他旁邊坐著一個白淨面皮,眼窩很深,看著有些病態的人。
“杜夫人啊,多多理解,這天都黑了,還得問訊,沒辦法,要是不連夜把事情問個明白啊,我們大人今晚還得被怨鬼騷擾,又是一夜無眠。”歐陽雄的一聲杜夫人,讓四喜的心稍稍安穩些。
英俊的呼延略點頭:“是啊,那咱們就抓緊時間,請杜夫人講一下你成為杜夫人的經過。”
怎麽問的是這個問題?
四喜猶豫了片刻,聲音很低:“我一直是侍奉大夫人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晚老爺喝多了酒,就,就佔有了我。”
這時,兩名士兵進來,手裡各提了兩大包東西,四喜看著包東西的包袱皮兒是自家的。
東西被攤在桌子上,是一包包的草藥,一瓶瓶研磨好的藥面兒。
“你娘不是廚娘嗎?看樣子還頗通醫理啊。”呼延略笑著指指藥材。
“我這生完孩子後總是三天兩頭鬧病,我娘給我抓的藥,嗯,為了讓我調養身子的,大夫人就是平時太不知道保養了,所以才害病死了。寶兒是杜家唯一的根,我得好好活著啊!”四喜垂著目光,腦中在回憶著娘說過的話。
呼延略笑了,看看歐陽雄,歐陽雄回之一笑。
“令郎多大了?一定聰明可愛得很,我也快做父親了。”呼延略就像拉家常一般。
提到孩子,四喜胖乎乎的臉上滿是笑容:“一歲半了,長得虎頭虎腦的,他抓周的時候,抓的是他爹的官印,都說他將來,官兒比爹做得還大。”
說到這兒,她突然降低了音量:“孩子還吃著奶呢。”
呼延略點頭:“好,咱們盡快問,問完你就回去,別餓著孩子。”
他的興趣似乎被眼前的藥材吸引了,低聲和歐陽雄議論著這是什麽藥,那是什麽藥。
這時,一個男童的聲音自窗外漆黑的裡傳來:“四喜,我想去假山上玩兒!”
四喜渾身一震,抬眼四顧,呼延略還在和歐陽雄議論藥材。
做記錄的士兵也在低頭看自己之前的記錄,似乎他們都沒聽見剛才男童的說話聲。
“知遠!你纏著四喜做什麽,來,看大娘手裡拿的啥?”一個溫柔的夫人的話語自窗外飄進來。
四喜嚇得站起身問:“誰?你們聽見了嗎?誰在說話!”
呼延略等三人奇怪地看著她:“這屋裡安靜得很,哪有人說話?”
“四喜!你和你娘可真會裝,平時做出的老實樣騙了我們,你還我命來!”那個溫柔的聲音突然變得淒厲,那扇窗被人在用力搖晃。
四喜“嗷”地一聲怪叫就往做記錄的士兵身後躲,手指著窗戶:“鬼!鬼!荀美夫人的鬼魂來了!”
士兵把她按坐回遠處:“你怎麽回事兒,哪有鬼,我們怎麽沒看見?”
四喜抓住他的胳膊不松手,哭著哀求:“真的有鬼,我怕,救命啊!”
士兵畢竟是個年輕力壯的漢子,見這個女子被嚇成這般模樣,有點心軟,就站在她身邊沒有離開。
呼延略故意裝出不滿的樣子:“咄咄怪事!若是怨鬼來了,為什麽不找我?前些天不是一直到夢裡找我告狀的嗎?”
窗外突然傳出陰慘慘的笑:“大人,今日毒殺我的凶手既在,我自然想去找她!大人,我怕燈光,你若吹滅油燈,我便進去幫你找出毒死我的藥!”
呼延略做出猶豫不決狀,似乎怕鬼,又似乎想讓進來。
四喜只是一個不滿二十的姑娘,何曾經歷過這些事情,此刻精神已然崩潰,哭著哀求:“大人!求你別讓她進來!我說,我都說!”
被她緊抓住胳膊的士兵也勸她:“是呀,有什麽事兒就說吧,怎麽也好過被厲鬼撕咬好過吧?”
滿臉是淚的四喜生怕士兵掙脫自己的手, www.uukanshu.net拚命點頭:“我說,我真的說!”
問訊四喜娘的兩名士兵是軍營裡的監軍,手下也審訊過諸多違紀的士兵,但是面對這個滾刀肉般的婦人,他們還真無計可施。
問詢室已然成了四喜娘宣講自己半輩子老實厚道做人的聽講會,她忽而微笑著說自己如何憐老惜貧,忽而悲憤地說如何被親戚騙取錢財,忽而痛哭流涕地說杜家現在的慘狀令她生不如死......
做記錄的士兵無不掉了下巴地盯著她,手中的毛筆何時落在紙上都不知道。
屋裡的四個士兵無不如坐針氈地暗自求菩薩保佑巡按大人那邊快有收獲,救他們出這“老實”婦人挖就的苦海。
終於,門外傳來雜遝的腳步聲。
呼延略和歐陽雄帶著四喜來了。
此刻四喜的模樣把屋裡所有人嚇了一跳。
兩個時辰不見,她的樣子就像被雷劈過一般,圓胖的臉蛋癟了,頭髮亂糟糟地,紅潤的嘴唇像年底時紅色退盡的對聯。
她顫抖地撲進娘懷裡哭訴:“娘!大夫人和小少爺的鬼魂來找我了,可嚇死我了!”
四喜娘強作鎮定地把女兒從懷裡拉開,狠狠瞪著女兒:“你糊塗了?還是又發病了?他們的鬼魂找咱們幹什麽?咱們又沒做傷天害理......”
她話音未落,一個幽幽的聲音說:“四喜娘,今兒的糖餅怎麽發苦啊?”
四喜娘呆呆地、呆呆地,突然她“啊”地一聲雙手抱頭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大夫人饒命,大夫人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