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聽得很清楚，呼延略卻沒有回答。

　　他知道，歐陽雄想收養這個孩子，一旦他收養了孩子，就不能跟著自己繼續巡察了，而現在的呼延略非常希望歐陽雄留在身邊，有歐陽雄在，他有底氣，有李典吏在，他有安全感。

　　進城後，小蓮很快找到了一位正在哺乳期的婦人，讓天賜飽飽吃了一頓飯。

　　那婦人見包裹孩子的衣物不倫不類，而且不保暖，就用懷疑的目光看向小蓮。

　　小蓮忙把撿孩子的經過說了。

　　婦人咬牙道:“這些黑心的！”

　　婦人說這孩子出生至今不會超過七天，手腳俱全，健健康康的兒子誰會舍得扔掉呢?

　　“八成是大姑娘、或者是奸情所生，只是可憐了這孩子。”婦人的孩子已經半歲了，她就挑了些自家孩子不能穿的貼身小衣服、鞋子、帽子和一個絮有厚厚棉花的包被給小蓮。

　　小蓮歡喜不已，拿出一錠銀子給婦人。

　　婦人再三推辭，見推辭不掉，又用一個陶罐裝了一滿罐的炒面:“要是找不到奶水喂，把這個用溫水調成糊糊，孩子也能吃。”

　　見小天賜不但吃上了奶，還得了衣服，歐陽雄就拿著呼延略遞過來一包綢緞兩提點心回家去了。

　　歐陽雄竟然有點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家了。

　　左扇院門下面因為常年與門檻磕碰，爛掉了拳頭大的一個洞，門上的對聯被風雨侵蝕得紅色斑駁、字跡模糊，院牆外面原本糊得平整的黃泥，很多地方出現了裂縫、還有幾塊雞蛋大的破損。

　　沒有男人的家，顯得如此破敗。

　　看見呆立在門前的歐陽雄，知道他家過往的老鄰居過來噓寒問暖，年輕人則好奇地打量他。

　　終於，歐陽雄鼓足勇氣，敲響了院門。

　　開門的譚氏應該聽見了歐陽雄與鄰居的交談，她臉上雖有未乾的淚痕，並無驚訝之色。

　　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擔憂，譚氏借過歐陽雄手裡的東西，未見行李，心裡一陣難過。

　　“我，看看，馬上走。”歐陽雄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

　　“哦，妹妹回來住了。”譚氏說。

　　歐陽雄這才發現院子裡的晾衣繩上，掛著幾件女人的衣物。

　　小妹娟子嫁的人家還算富足，即便這樣，歐陽雄也傾其所有給妹妹置辦了可觀的嫁妝，就是怕妹妹在婆家受氣，幸好妹妹在婆家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沒想到居然還能見到妹妹，歐陽雄很高興，大步往妹妹們曾經的房間走去:“娟子！哥回來了！”

　　譚氏快步擋在歐陽雄面前，阻擋住他:“娟子病了，你莫進去！”

　　歐陽雄有些惱，推開譚氏:“我們兄妹的事情，輪不上你管！”

　　娟子已經迎出來了，但是，她怎麽那麽瘦，從額頭到右臉頰有一道傷疤，像是在臉上趴了一條蚯蚓。

　　歐陽雄呆了片刻，將滿臉淚水的妹妹摟在懷裡。

　　娟子嫁過去的第二年，她的丈夫就吃花酒認識了一個煙花女子，自此，她的厄運就開始了。

　　知道哥哥和嫂子之間的關系視同水火，加之那時的娟子也對譚氏充滿了厭恨，所以，她無論如何不想被休，不想回娘家。

　　於是，她忍受著打罵和厭棄。

　　婆婆都看不下去了，勸她:“娟子，你走吧，我那兒子是不可能回頭了，這樣下去，你早晚被他打死。”

　　可是，娟子就是咬著忍著。

　　元宵節時，娟子無故再次被毆打，

她丈夫瞪著醉眼罵:“你這隻吃過屎的母狗！還不死去！去陪你的老子娘去！”　　聽到他又提起爹娘，娟子退了他一把，他抄起撣床的床掃就往娟子頭上掄，斷裂的床掃直接從額頭到臉頰劃開了一個口子。

　　怕鬧出人命，公婆哭著哀求兒子放過娟子。

　　這一次，娟子終於死了心。

　　在婆家醫治了幾天后，她拿著一紙休書和自己的衣物離開了婆家，離開前，婆婆含淚偷偷塞給她幾吊錢。

　　娟子覺得了無生趣，可是行李裡有哥哥當年為她陪嫁買的首飾，她不舍得讓它們陪著自己沉入河底，她要把它們帶回去，還給哥哥。

　　看見娟子，譚氏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哭得肝腸寸斷。

　　從這哭聲裡，久被冷落的娟子感受到了真情。

　　想到嫂子這些年雖不被打罵，她內心只怕日日在遭受鞭打，於是，姑嫂兩個終於相擁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咱得好好活著！別人不把咱們當人，咱自己得把自己當人，以後，只要嫂子不死，絕對不許你受人欺負！我是你嫂子，也是你的娘！”譚氏一字一頓地說。

　　妹妹的不幸遭遇，讓歐陽雄哭得涕淚交流，他懊悔地用拳頭砸自己的腦袋:“是我這個哥哥不是人！沒有照顧好妹妹！和，和她！”

　　他轉臉看向譚氏，譚氏滿臉的淚。

　　片刻後，歐陽雄突然起身:“你們等等！我去去就來！”

　　看見歐陽雄小跑著過來，而且眼睛紅腫得厲害，呼延略一時判斷不出他回到家裡遭遇到了什麽。

　　千萬不要如禦史所說:“他對自家娘子那麽不好，又一去數年不回，只怕他娘子守不住呢！”

　　見到呼延略，歐陽雄的眼淚幾乎再次落下， 他穩住心神，撲通跪倒在地上，可把呼延略嚇壞了，蹲下身子去扶他，歐陽雄卻推開他:“大人需答應我一事，不然，咱們之間的緣分就到此了！”

　　呼延略心裡“咯噔”一下:“他不會把自己妻子殺掉了吧！”

　　“歐陽兄，起來說話，你是朝廷命官，這樣成何體統！”呼延略還是年輕，哪裡經過這樣的場面。

　　小蓮抱著孩子走下車，也勸歐陽雄。

　　歐陽雄簡單把妹妹的事情說了一遍，聽得禦史們都咬牙切齒地要去教訓那個不是人的前妹夫。

　　“我想求大人許我帶上妹妹和譚氏，我用自己的錢在鹹平置辦宅院，她們若繼續留在沐陽我心不安，大人若不許，我就不再跟著大人進京了，我要留下照顧她們。”歐陽雄說完，呼延略的心徹底放下了。

　　他用力拉起歐陽雄:“我早就說過讓你把家眷接到鹹平，你隻不肯，你放心，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

　　兩名禦史都自告奮勇要去隨歐陽雄接回妹妹和妻子，因為呼延略需要保護，其中一個去了。

　　呼延略等人趁此機會再去買一拉車的馬，因為原本車上隻坐著小蓮，一匹馬足夠了。

　　這個馬車連車夫都是雇的，聽說將人送到後新買的馬歸自己所有，車夫歡喜得拍著馬兒說:“好！好！你有伴兒了！”

　　看到譚氏和歐陽娟後，呼延略和小蓮心裡都有點怨恨歐陽雄，因為這一對姑嫂的憔悴和孱弱，令人看了心肝發顫。

　　尤其是娟子臉上的傷疤，看得兩名禦史恨不能將刀柄捏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