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灰暗,陰雲拉滿了天空,有鳥雀扇著翅膀從空中飛過,投向遠方的樹林。
中央軍帳處,兩排侍衛對立而站,一員年輕小將穿著皮甲未佩刀帶劍,昂首挺胸顧盼自雄地朝這裡走來,正是之前田子茂讓人去找的張清。
經過兩旁的侍衛點頭示意一下,徑直掀開營帳走進去。
“主將,恁找俺?”張清約莫二十一二歲的年紀,生的劍眉朗目,唇紅齒白,狼腰猿臂,身材魁梧彪悍。
田子茂正抱著臂膀站在《河北防禦圖》前觀瞧,聽到聲音回頭見是張清,招了招手:“張都頭來了,來來來,近前來。”
“是。”張清應聲上前。
田子茂樂呵呵的打量了下他:“如何,軍營清苦,可還習慣?”
張清笑笑:“主將放心,俺不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公子哥,這點苦值什麽。”
“此處沒人,稱我田叔就行。”田子茂拍了拍他胳膊道:“男子漢就該在軍中歷練一番,不覺得苦就好,省的你爹下次見了說我虐待你。”
“哪能啊,俺爹感激恁還來不及呢。”張清傻笑了一下,好奇的看著《河北防禦圖》道:“田叔在看啥呢,遮莫又是因為盧六斤、蘇蛾兒他們?”
田子茂搖了搖頭:“非也。”
拿手點了點地圖道:“這次我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因此有些拿不定主意。”
張清好奇的看著他:“啥事?還有讓田叔恁拿不準的?”
田子茂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會那掐算之法,此次是真不知是好是壞。”
說著看著張清的眼睛緩緩道:“李勉死了,在白石山被人砍了腦袋。”
張清瞳孔一縮,有些驚訝,隨即又放松了道:“那應該算是好事啊,這河北又去一強寇,田叔恁也不用老防著他往遼國逃竄了。”
田子茂搖頭笑道:“真有這般簡單就好了,據線人所說,李勉是因表親夫家被屠前去報仇,隨行的有六百余人,幾乎是全部家當了,似此實力卻在白石山被人一戰破之,連命都丟了。”
張清接上話,喃喃道:“所以這白石山有可能比李勉的實力還強?”
田子茂點點頭,又搖搖頭,見張清不解,田子茂背著手走了兩步道:“這就是問題所在啊,咱們收到的情報,白石山原是軍中出去的兩個漢子建立的,一個叫費珍,一個喚薛燦,攏共也就拉起一百余人,平時小打小鬧也從未有打破莊子的事發生,因此官衙裡的大頭巾都不願去費事清剿。據說這次白石山出動的也就一百余人,卻擊敗了數倍於己的敵人,殺了包括李勉在內的三名大賊。你說,這是好事壞事。”
張清一時間呐呐無言,說壞吧,最大的那個心腹之患死了;說好吧,新起來的這個遮莫更狠。
田子茂走了兩步,又轉身回來,有些昏黃的眼珠盯著張清道:“因此我要你帶一都虎騎去白石山一帶打探一下,這夥人究竟實力如何,有甚動向,那兩個領頭的有無招安可能。”
張清拱手領命,此時說話的田子茂乃是將軍,不能再嘻嘻哈哈了。
田子茂歎了口氣:“若不是被這遼寇牽扯,我軍應可以全軍壓上將他們堵死在山上。可惜,如今連能調用的斥候也不夠用,你要小心,見機行事。”
“主將放心,俺記下了。”
張清恭敬行了一禮,轉身走出營帳。
……
雲飄萬裡,越過城池,遠去千裡,籠罩在那險峻奇峰的白石山。
山寨裡,不少人手持刀槍正在一處區域外站著,裡面關著二百余俘獲上山的原李勉部眾,這些人如今也是彷徨無措,生怕外面的人把他們給砍了,好在給了熱湯和飯食讓他們吃喝,讓他們知道一時半會怕是死不掉了,不然在他們身上浪費什麽糧食。
聚義廳內,有嘍囉端了兩個火盆進來點燃烘烤房間,畢竟山上氣溫要更低些,不設火盆屋裡呆不住人。
不多時,鄧飛蕭海裡等頭領走了進來。少頃,鄂全忠也帶著新來的卞祥與傅祥走進大廳坐好,幾人說說笑笑一團和氣。呂布這時才龍行虎步的走了進來,高大魁梧的身影似是讓廳堂內的氣壓驟然下降,眾人紛紛安靜下來,目視著呂布在主位上坐下。
“哥哥,傷亡清點出來了。”鄧飛一直作為大管家,這些事情在遼國就是他在處理,現在幾乎是習慣成自然了,每戰之後必然會去計較得失:“咱們馬軍兄弟七人陣亡,尚有六匹馬傷了腿,連著騎馬的兄弟一起傷了,好歹傷的不重,養好就行,只是馬無法再用了。”
看見呂布點頭,繼續說道:“步軍的兄弟有十七人陣亡,二十九人受傷,有七個重傷殘疾,已是不能再戰。”
費珍、薛燦眼睛一紅,步軍是他們的老底子,裡面的兄弟各個都能叫上名來,如今驟聞如此多傷亡,頓時傷心不已。
呂布對此已是習以為常,無論是邊疆殺胡還是中原征戰之時,手底下傷亡的士卒非是今日所能比擬的。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他兵少將寡任何一點損失也需處理好,不然傷了人心則一時半會兒補不回來,腦子裡飛速的轉過念頭道:“給受傷的弟兄用好藥,如有需要去山下請名醫上來醫治。以後他們由山寨養著,不願繼續跟著的弟兄,則多多發送遣散費,務必讓他們後半生無憂。陣亡的兄弟能找到家人,多送去銀兩,有願意上山跟咱們一起走的接過來,以後山寨負責贍養他們。”
費珍、薛燦起身拜道:“哥哥仁義,我倆替弟兄們謝過。”
其余眾人包括新來的卞祥二人互相看看,心中多有感觸,一起站起抱拳:“哥哥仁義。”
呂布連忙下來將費、薛二人扶起,對眾人:“莫如此,如今都是自家弟兄,何分你我?還向某道謝,遮莫伱等把某當外人?”
眾人忙道:“哪裡,端的是沒見過如此為下面兒郎著想的哥哥,今時方知仁義二字為何。”
呂布點點頭,只是示意眾人坐下,並未說話。
鄧飛則是繼續道:“俺們今日除了損失還有不少繳獲,那李勉的馬軍我等繳有八十七匹,除了死的殘的,有二十八匹無傷,輕傷的有三十一,養好了可以繼續騎乘。”
眾人聞聽面有喜色,馬匹做為戰略資源一直是緊俏貨,能一次獲得半百之數簡直是賺翻了。
“另外。”鄧飛見眾兄弟面色欣喜開始私語,提高了音量道:“收繳完好的刀槍近四百把,半數以上是那廝們逃跑時遺棄的,完好皮甲七領,鐵甲一領,損壞的皮甲有一百三十之數,不知能不能補好,沒了。”
“似此真是大豐收。”卞祥面有喜色,隨即歎口氣:“可恨俺們遇上的那三個撮鳥身上連個鐵片也沒有,不然還能添三領好的。”
薛燦笑的見牙不見眼:“有這收獲不錯了,沒想到那撮鳥弄了這些好貨,如今都便宜了咱們。”
蕭海裡摸了摸自家的大光頭:“萬幸這人沒講穿甲的集中到一起,不然我等損失還要多。”
“遮莫是將俺們當蟊賊了。”鄧飛哼了聲道。
呂布在首位拍了下扶手:“此事倒是給咱們提了個醒,獅子搏兔當盡全力,今後我等弟兄莫要輕視他人。不過……”
抬眼看了看下方眾人:“他一插標賣首之徒,就算用盡全力也不過是咱們兄弟刀下的菜罷了。”
“哥哥說的是。”費珍一拍手讚同道。
鄂全忠歎口氣道:“叵耐這廝來的早了些,晚個一刻半刻的我們三人就能趕上這大戰,如今隻殺了兩個個不知死活的玩意兒,好生不爽。”
呂布笑了下, 虎目微眯,意有所指的道:“還有機會,咱們兄弟的日子還長著呢。”
眾人大笑。
半晌,還是鄧飛開口道:“哥哥,後面那些俘虜怎辦?”
呂布剛想說不降者殺了,忽然醒悟此時不再是兩軍交戰,拿手指點著扶手緩緩開口:“去問問他們願不願意跟著咱們,都是綠林道上混的,如今他們頭領死的死跑的跑,也沒必要替他們盡忠守節,願意的咱們就當他是兄弟,不願意的,給些銅子兒打發了。”
“是。”鄧飛點頭,隨即起身:“那俺先出去安排此事。”
薛燦想了下也跟著起身道:“這夥人不少,我和兄弟你一起吧,省的一個人手忙腳亂的。”
“成,那辛苦兄弟了。”鄧飛爽利的答應。
蕭海裡站起身道:“那俺去看看受傷的弟兄。”
費珍被他一說也勾起心事,連忙站起來道:“我也去。”
呂布看著他倆道:“某也一起吧,他們為山寨出力傷殘,我等也當讓這些兄弟安心,山寨並未放棄他們。”
轉頭看著卞祥三人:“鄂全忠兄弟、卞祥兄弟、傅祥兄弟,辛苦你們三人去俘虜處看護一下,無事則罷,萬一有人生事。”
手掌豎起做刀狀,往下切了一下:“斬!”
鄂全忠三人連忙道:“遵哥哥將令,定不會讓人鬧出事端。”
當下眾人紛紛出了聚義廳,各忙各的去。
寒風拂過,樹枝晃動,空氣中的水汽倏然增多,陰雲黑的猶如潑了墨汁一般。
天,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