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終於下來雨滴,只是尚不等人辨別處雨大雨小就收了勢,縮回黑壓壓的雲層中。
呂布重新回到院裡時,堆積的財寶箱子依然被搬出去裝車。耳邊只聽得一陣陣壓抑的哭聲,以及縈繞在鼻端的淡淡血腥味,轉眼一看,就見高成固的屍體扔在一處犄角嘎達裡,顯然拔裡海裡已經聽命將其殺了。
也正是他的死亡讓高家剩下的人惶惶不堪,尤其高成固的妻妾,縮在一起哭的兩眼紅腫又不敢放聲痛哭,只能不停彼此安慰著。
就是不知那裡正活著的時候,這幾個女人之間不會如此和諧。
等了沒有多久,就有馬賊前來報告:“首領,都準備好了。”
呂布點了下頭,當先邁步而出:“將男的都帶上。”
“首領,不帶女的啊?”一個馬賊看著高成固的女眷咽了口唾沫。
“回去給你們錢逛青樓,這些娘們兒就不帶了,免得漏了風聲。”呂布瞥了他一眼,也沒責怪。
若是往常手下想搶女人也就搶了,然這一路帶著糧車回去,路上萬一出了岔子就不美了。
身後眾馬賊可惜的看了眼女眷,因著兩場火並的原因,眾人不敢反對呂布,連忙押著男丁跟上。
霎時間,高家的院子裡只剩下一些女人,沒了馬賊在側,眾女放聲痛哭咒罵,也不知是哭高裡正,還是哭被搶走的錢糧。
出了高家,就見一眾馬賊騎著馬馱著糧在門前等著,身後是一車車裝的滿滿當當的糧食,而在高家左側的空地上,十幾個馬賊正在給這裡的莊客分糧食。
看著那些莊客臉上的笑容,以及感激的朝自己等人鞠躬感謝的樣子,不少馬賊不自主的挺直了腰杆,自從踏上綠林道後,見的莫不都是懼怕恐慌的樣子,何曾受過別人的禮敬?
就是呂布,也是整個人愣怔在那裡。他只是因為不在戰時,覺得將這些糧草燒了可惜,沒想到會收獲一波民心,頓時被這新奇的事兒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目光,他只在並州為邊軍時擊破胡虜時見過,之後他多在軍營廝混,少與底層的接觸,直至進了洛陽封侯拜將,更是少食人間煙火。後來轉戰中原,百姓要麽漠視,要麽懼怕,何曾再以這種笑容面對過他?
民心竟是如此容易滿足嗎?誰能讓他們吃飽就擁護誰?以前為何未曾發現?是了,當時糧食做軍糧尚且不夠,哪有心思分給百姓。
呂布默默無言,靜靜的看著面前熱火朝天的場面。
“哥哥。”鄧飛這時走了過來道:“這幾個人想要加入我們。”
呂布抬眼看去,就見鄧飛身後站著十七、八個莊客,穿的破破爛爛的,臉上滿是土色,身材有些消瘦。
沉默了下,呂布問了個以前他絕不會過問的問題:“為何想要加入?”
“活不下去哩。”為首的漢子咧著一嘴黃牙,笑容苦澀的道:“苦哈哈一年也沒幾個子兒的收入,還要被裡正和稅官壓榨,索性不如跟著大王們快活。”
呂布眯了眯眼,沉聲道:“現今你們裡正已死,還有糧食分你們,一戶最少能分十石糧,如此也要跟著我?”
那幾個莊客相互看看,依然是為首的那個開口道:“大王仁慈。”
說著拱了拱手,續道:“然而這沒用,或許能緩一時之急,但等官府知道了消息,怕是這些糧能留下一成都是多的了。”
呂布皺眉,似是有些不信,這遼國盤剝如此狠嗎?
鄧飛在一邊倒是看出呂布的疑惑,
感慨的道:“現在這世道就是如此,官員胥吏層層盤剝,人人伸手,直把百姓視作腳底的泥。” 呂布聞言心裡一動問道:“隻遼國如此?”
鄧飛搖搖頭冷笑道:“大宋亦是如此,這些官老爺眼裡只有那些世家大戶才是民,其余人等不過是些泥腿子,是依附大戶人家的下等人,只是遼國漢民活得更憋屈些。”
呂布沉默,此和大漢何等想象,士族控制著大部分資源,百姓都要為士族做工,甚至很多寒門也要依托在世家之下,甚至先賢所說的“得民心者的天下”裡的民,亦是指的士族而非百姓。
為什麽他們這些諸侯非要得到世家的支持,不僅是因為錢糧,他們隱匿的人口就是軍隊最大的來源,還有治理地方的人才,也要這些人點頭才能進入行政體系中,不然使些手段就能讓前來做官的人寸步難行。
呂布對此是深有體會,徐州時,因徐州士族的不配合,他錢糧士兵一直不多,更遑論人才投靠了,直到曹操打進來面臨身死那一刻才知,徐州最大家族陳家一直在謀算他,致使他兵敗身死。
“跟著我可能會死的。”呂布眼神有些莫名,以前他會連問也不問直接將這些人收下,甚至如果可能也會拉其余莊客的壯丁,今日不知為何,竟然如此多話。
“那也總比被盤剝的好,再說,我們就剩這爛命一條,無牽無掛的,跟著大王也快活。”幾個莊客笑著道。
呂布冷硬的臉扯出一絲笑容,看著幾人道:“可會趕車或騎馬?”
“我會趕車。”
“我也會。”
“我不會。”
呂布點點頭,對鄧飛吩咐:“一會兒,讓會趕車的兄弟幫忙趕車,不會的坐在車上帶著。”
“是。”鄧飛點頭應是
眾人大喜:“多謝大王。”
終於,眾多莊客帶著笑容,螞蟻搬家似的將所有糧食都運回了自己家裡。
呂布等人見沒事可做,戀戀不舍的最後看了眼這給自己“送”來大量物資的高家宅院,一揮馬鞭,開啟了回家的路程。
……
飲馬川。
往日清新的空氣如今滿是血腥味,青綠色的草叢染上了暗紅的血色。
震天的喊殺聲中,一個個手持利刃的兵丁跟著前方頂盔帶甲的將領衝過破損的寨牆,不斷有面色猙獰的山匪拿著刀衝過來,被將領一刀劈成兩半。
飄舞的戰旗隨著進入的士卒漸漸佔據了飲馬川山賊們的視野,寶密聖不斷怒吼著,不斷調整隊形對前方的耶律宗雲及耶律宗雷提供支援,免得二人與大隊脫節。
不多時,他看到了不遠處出現的三面將旗,顯然攻打後寨的天山勇帶著耶律兄弟亦是攻破了後寨門。
前後夾擊的隊伍漸漸匯合,身穿雜亂衣衫的匪徒漸漸被幾名猛將帶人分割成了數個小圈。
“棄械投降!”
“棄械投降!”
勝券在握的寶密聖開口大喝,隨即更多的官兵開始呵斥以期山賊放下武器。
耶律宗雲四兄弟大急,若是這些山賊放棄抵抗投降自己等人豈不是沒的打了?
不由手上加勁,更加勇猛的揮舞兵刃,登時又砍翻幾個,剩下的人愈加慌亂,連忙將手中兵刃扔掉,大喊:“願降,莫要殺了!願降!”
“呸!無膽匪類!”
耶律宗霖悻悻的將手中的刀收回。
差點兒被他活劈了的山賊嘍囉瞪大了雙眼,喘息著看著刀鋒離自己而去。
“活……活下來了……”
嘍囉腿一軟,跪在地上。
“所有人立即打掃戰場,清點俘虜,收斂屍首。”
寶密聖將新的命令傳下,本人則是踩著血色的泥土走了過來。
耶律得重騎著高大的戰馬緩緩走進山寨,沉重的馬身走過,蹄印裡被擠出的血水又重新滲了下去。
“終於打完了,這夥山賊還挺頑強。”耶律得重讚歎的道,掃了眼戰場,雖是得勝,可己方士兵雖然興奮,卻仍是“半死不活”的樣,甚至有些乾脆就地坐下了。
寶密聖靠過來附和道:“大帥說的是,本以為一個山賊營寨摧枯拉朽般就可摧毀,沒想到戰了這許久。”
耶律得重笑笑,心裡卻是哀歎,以往俺大遼雄兵無數,無論是部族軍還是漢兵都是打慣了仗的。今日一戰不過幾個時辰就一副精疲力盡之態,方知南邊州郡武備松弛至此,想要再現往日雄風,看來非是一日之功。
正想著,就聽自己幾個兒子的聲音傳來。
“俺這一仗殺了十三個。”
“那有啥,俺殺了十七個。”
“呸!俺二十個。”
“俺五十!”
“俺一百!”
“俺……”
耶律得重眼角一陣抽搐,這幾個逆子再爭論下去這裡山賊就要都貼進去了,頭疼的對親兵道:“讓那幾個逆子趕緊過來,丟人現眼。”
……
行唐縣衙。
崔明剛剛結束公文的批示,端起茶碗美美的喝了一口,這是自己夫人特意為自己學來的大宋點茶手法,喝起來別有一番滋味,甚是符合自己的胃口。
“老爺,老爺!”管家張叔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崔明奇怪的放下茶碗,抬頭看去,就見張叔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喘著粗氣說道:“老……老爺,呼呼……不好了,剛才有人來報,說是渤鞨村有馬匪劫掠,夫人的兄弟一家爺倆遇害。”
“啊?”崔明大吃一驚:“高成固父子死了。”
“報信人是如此說的。”張叔抬起袖子擦了擦汗道。
“夫人現在如何?”崔明緊接著又問。
“沒敢告訴夫人,怕這消息太刺激她,因此小的趕緊跑來告訴您。”張叔苦笑著說。
“對對對,你做的対,先別告訴夫人。”崔明連連點頭,猛地想起一事:“快,備馬,我要去那邊看看。”
“哎。”張叔答應一聲去了。
一匹快馬馱著崔明出了縣衙直奔渤鞨村,不久之後,一聲淒厲的怒吼響徹在高家糧倉:“該死的賊子,安敢壞我族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