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昔日的貴勳們,絕無可能向老秦低頭。不過也僅止於一兩代人而已……三代、四代之後,如果大秦穩固,還有多少人仔細想想,大秦自統一六國以來,雖然偶有小亂,不過從大體上來說,基本上是平靜穩定。
在渡過了早期滅國的陣痛之後,老百姓該怎麽生活,還是怎麽生活。
甚至從某些方面而言,在大秦嚴苛律法之下,百姓們的日子過得比往年更加快活。這一點,從始皇帝稱帝到現在,短短年中增加的人口,就能看出端倪。沒有了大規模的征戰,自然也就沒有了大規模的殺戮。老百姓們雖失去了獲取軍功的機會,但生活變得非常穩定。
當然了,頻繁的徭役,還是給百姓們增加了許多麻煩。
嚴苛的律法,也讓許多人,特別是那些閑散慣了的人感到不適應。可不管怎麽說,生活卻是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但是,於六國後裔而言,這種情況卻不是他們樂意看到的結果。
天下太平,人心思安……時間長了,還會有多少人能記得滅國之恨?如果連仇恨都沒有了,他們這些六國後裔,又當何去何從?難不成在那些被他們視之為蠻夷的暴秦陰影下生活?
所以,他們必須要不斷製造事端,不斷的提醒人們,不要忘記滅國的仇恨……
對於此,劉闞心裡非常清楚。
能夠記得祖上的光榮。這也是六國後裔蠢蠢欲動,不甘平靜的主要原因吧。他們不敢大動,但是又不能不動。否則當人們忘記了他們的時候,將再無機會。
馮敬給劉闞帶來了一封書信,出自於丞相李斯之手。
內容很正式,完全是以朝廷公文的方式來書寫,用的是傳統秦小篆。不得不說,李斯的文字頗有功底,而且條理清楚。簡明扼要。信中以大秦丞相的身份,對劉闞進行了一番勉勵。
同時,也清楚的說明了情況。
大秦如今在中原兵力空虛,特別是在山東北部諸郡,兵力不足十萬,而且分散於各地方上。
而老秦精銳,如今在北地被牽製,數十萬兵馬需戍衛千裡疆域,本就捉襟見肘。
陛下英明。竟廷議之後,已決定在北疆修繕長城。將故燕、趙、魏三國的長城,和老秦早年修建地長城連為一體。一俟長城修建起來。則北疆的壓力就大大減輕。如此一來,北疆精銳明白,可抽調出大半來震懾中原……這需要一些時間,大約三兩年,或者更長久一些。
然則在這三兩年裡面。中原,特別潁川、陳郡、薛郡、泗水郡……乃至於包括長江以南的九江各郡。都將要面臨極大的壓力。六國後裔,定然不甘寂寞,會想方設法的製造各種混亂。
梁父山事件,不過是其中之
根據丞相府和大將軍府的判斷,梁父山事件出自六國後裔。試圖借由齊魯之地的混亂,來調動老秦駐扎於陳郡、南陽和潁川郡一帶的兵力。而留守在陳郡、碭郡的老秦兵馬,主要是為了防禦故楚之地地反賊。一俟老秦人馬調動起來,則江南楚人必然會有所行動……到時候整個中原的都將會出現動蕩。僅憑老秦在中原地兵馬,也會是疲於奔命,難以應付那種局面。
蒯徹眯起了眼睛。撚著胡須道:“如今看來。南公讖語,已經成了朝廷的夢魘啊!”
南公。是楚國非常有名地一個方士。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句話,就出自於南公之
劉闞歎了一口氣,“朝廷的意思非常明白……駐守陳郡各地的兵馬,絕無可能調動。也就是說,如果濟北郡出現動蕩,我們只有依靠自己來解決問題。濟北郡如今只有兵馬三千,而且分散於各縣府。且不說這些兵馬大都是齊人子弟,但只是征集一處,也需要耗費一些時日。
諸公,可有良策教我?
丞相在信中已經說的非常明白,所謂田三分,定然是指齊田子孫。只是,齊地有齊田子孫數百,大都是一方豪傑。一網打盡,非但不可能,反而會引發出更大的動蕩。可是一一排查,耗費時日甚久,恐怕也不是個好法子。從速、從穩……還請諸公能夠教我,如何為之?”
從速,不難理解,無需贅言;從穩嘛,就是要盡可能在最小地范圍裡,解決此事,以免問題擴大化。
驛站客房中,除了劉闞蒯徹之外,還有叔孫通和兩個青年文士。
年長的大約在三旬左右,一襲黑袍,五官端正,頜下短須,透著一股子剛正之氣;年紀略小地文士,看上去則顯得有些羞澀。大約二十三四歲的模樣,面如粉玉,目若朗星,鼻直口方。
“吳先生,可有腹案?”
蒯徹並沒有急於回答,而是凝視那黑須年長的文士。
此人就是吳辰,原本是楚國上蔡人,和李斯是同鄉。其父與李斯頗有交情,早年投奔鹹陽,求學於李斯的門下,精研律法,被李斯稱之為商君再世。然則因年紀的緣故,無法出仕,故而被李斯派到了李由的門下,擔任幕僚。協助李由治理三川郡,顯示出不凡的才華。
而坐在吳辰身邊的青年,則是他在三川郡結識的好友。
雒陽人,名叫賈紹。據叔孫通介紹,這賈紹也是一名策士,而且還是師從蘇氏一脈,在當地頗有名聲。雒陽蘇氏……就是那配六國印的合縱長蘇秦之後。蘇氏在秦滅東周之後,已銷聲匿跡。卻不想還留了一個門人學生。因姿容而著稱於雒陽,被吳辰讚譽為:詭辯無雙。
所以當叔孫通邀請吳辰地時候,吳辰順帶著把剛成親不久地賈紹也拉了出來。
聽劉闞求教,賈紹輕咳一聲之後道:“都尉無需擔心,齊地雖有眾多齊田族人,然則真正有影響力的,屈指可數。當年陛下將齊地豪族遷入鹹陽,也就是想減輕各地王族後裔地影響力。
何公生於薛郡,對齊地的情況想必了解。
只需擇其影響力最大的齊田族人關注。即可清楚那田三分之意。
至於那齊晏子……嘿嘿,更加簡單。盯住田氏身邊的外人,想必就可以查到一些端倪。”
何公,就是叔孫通,因他名通字何,故而賈紹尊稱他做何公。
蒯徹不由得一笑,“叔子如何這般篤定,那齊晏子一定是外姓之人,而非田氏本姓族人?”
“若是齊田氏。何來晏子之說?”
賈紹正色道:“若是齊田氏族人,只怕這讖語就要改成孟嘗生。田三分了,又怎會用晏子之名?”
叔子。是賈紹的字。
劉闞在一旁輕輕點頭,笑著對蒯徹說:“蒯先生,我說過地,何公推薦的人,絕不會有差。”
蒯徹也是策士。
有道是同行是冤家。所以在聽聞賈紹也是策士之後,頓時生出了試探之心。
不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賈紹的確有真才實學。既然是有真才實學,那麽蒯徹也就放心了。
他倒是不擔心賈紹會搶了他的飯碗!
一來賈紹還年輕,一個優秀的策士,並非死讀書就可以成功,而是需要一番磨礪和經驗。蒯徹如今在劉闞門下,是首席的策士。能與他相提並論者,唯有唐厲和陳平兩個人而已。
這第二嘛,蒯徹是劉闞家臣出身。
一個家臣,和一個毫無根基的外來者,蒯徹又怎可能擔心?
叔孫通沉吟片刻。“齊地田氏族人眾多。但說到影響力大的田氏族人,卻並不多。齊王田建有一兄弟。名假。自齊滅國之後,就不知所蹤,至今未有音訊……臨淄人田儋,是名將田單之後,頗有威望。然則當年齊王請降,田儋就率家臣殺出臨淄,從此再無消息。據我推測,田假當在田儋地身邊,藏於山中,以躲避朝廷的追捕。此事……可能和他們無甚關系。”
“若非田儋,又是何人?”
“田假、田儋是存留於齊地之中,威望最高地兩個人。
如果不是他二人,那麽剩下的也只是二品望族……這些年崛起地田氏族人中,有嬴邑田安、平陽田都、還有博昌田福。此三人,皆為王族後裔,然則血脈疏遠,故而未被遷入鹹陽。
同時,這三個人又頗有資產。
特別是平陽田都,此人自稱是孟嘗君之後,素有名望。若想借由齊地起事,這三人最有可能。”
劉闞點頭微笑,可是心中卻不由得駭然。
丞相府的書信,劉闞並沒有全部拿出來……書信中也有對田三分的分析,和叔孫通的分析完全一致。叔孫通遊走各地,又是齊人,而且還生於薛郡。知道這些事情,自然不難。
可是……
這也說明,始皇帝對於山東的監控,從未有過放松。
怪不得,始皇帝未死地時候,各地都很平靜……劉闞生出一個念頭:始皇帝不死,他絕不可生有異心。
安安心心的給老秦做事吧!
反正求得就是一個自保,如果老秦能夠長久,自己也算是達到了目地。至於以後,走一步看一步……
不知不覺中,劉闞就走了神
“都尉,都尉!”
蒯徹的聲音,讓劉闞回過神來,不免有些尷尬,赧然道:“抱歉,剛才想事情,有些走神兒了!”
吳辰說:“剛才何公分析,認為既然是在梁父山發生此事,那麽嬴邑田安就肯定脫不得乾系。
所以,都尉若想查處此事,當有嬴邑田安著手。”
劉闞點點頭,“既然如此,我立刻命馮敬率部先行趕往博陽,征調郡兵,捉拿田安及其同黨。”
夜已經深了……
蒯徹等人紛紛告辭,書房中隻留下劉闞一人。
困意湧來。劉闞斜倚長案,不免有昏昏欲睡的感覺。也難怪,連日來的奔波,讓他著實疲憊不堪。雖然說身體素質不錯,但也經不住如此舟車勞頓。從江陽馬不停蹄趕到雒陽,然後就立刻出發,趕往濟北郡。月余來,無時無刻不處在一種緊張的狀態中,鐵打的人也撐不住。
濟北郡之事。如今已有了方案,總算是了結了一樁心事。
這心神一松懈。自然難免感到困乏。劉闞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邁步走向屋外,準備回房休息。可就在他手碰觸門環的一刹那,一種奇異的感覺,突然間湧上了心頭。
也正是這種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玄之又玄的感覺,讓劉闞瞬間縮回手來。向後唰的倒退一步。
未等他站穩身形,厚實地房門蓬地一聲被人撞開,一道人影風一般卷入屋中。
“秦狗,死來!”
一道黑影,掛著一股銳風撲向劉闞。若非剛才退後了一步,劉闞必然背著突如其來的一擊所殺。然則也正是這一步,救了劉闞地姓名。別看他身高馬大,但卻十分靈活。眼見著來人出招,劉闞卻側身滑步,躲閃了過去。只聽鐺的一聲響。一柄沉甸甸的鐵椎。狠狠砸在地上。
火星四濺……
劉闞也看清楚了,來人是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並未蒙面。
眼窩略有凹陷,肌膚白皙,身高近丈,生的虎背熊腰。眼見一擊落空,來人也不氣餒,更不著急。不退反進,沉甸甸足有數十斤重,四尺長的鐵椎硬生生被他單手提起,上前就是一招橫掃千軍。這一椎,力量較之先前更盛!掛著一股風聲,呼的一下子,快逾若閃電一般。
劉闞剛躲過一招,眼見第二招跟上,卻已經來不及躲閃了。
此時,劉闞兩手空空,沒有任何兵器。眼見鐵椎掃來,一個哈腰,反手抄起長案,掄起來迎向了鐵椎。蓬……巨響聲傳來,堅硬地長案被那鐵椎砸的粉碎,木屑在鬥室之中飄
一抹寒光,驟然出現。
刺客接連兩招失手,似乎有點急了,順勢就搶入劉闞懷中,一柄短劍從袖中滑落在他地手上,惡狠狠向劉闞刺來。而劉闞,此時也似乎失去了冷靜,身子一慢,只聽噗的一聲,短劍正刺入劉闞地肩膀。溫熱的鮮血,撲灑飛濺,劉闞悶哼一聲,腳下一轉,一肘子就砸出去。
劉闞這副肘子,那可是經過一番錘煉,砸在人身上,猶如千斤巨錘。
尋常人被他這一下子,足以砸的骨斷筋折。可是落在對方身上,卻僅只是讓來人哼了一聲,連退數步。
說時遲,那時快,劉闞的手中,突然間多出了一支奇形兵器。
長約只有半米左右,形如細刺,卻四面起棱。黑黝黝,看不出半點鋒刃,上面覆蓋有魚鱗狀的刻紋。
這赫然是後世軍中56式三棱軍刺地模樣。
自從盤野老向劉闞效忠之後,劉闞就著手安排盤野老打造一些適合他使用的兵器。
三棱軍刺,就是劉闞讓盤野老專門打造出來地一件隨身武器。不過由於技術的原因,這三棱軍刺遠遠無法和後世的那著名的放血王相提並論,但是這威力依舊是十分的強大。
最重要的是,劉闞手臂較長。
三棱軍刺貼在手臂上,尋常人難以覺察。
那刺客哪見過這種古怪的兵器,更沒有想到,劉闞會是如此的凶悍。
明明已經受了傷,卻依然凶猛的撲擊。一怔神兒的功夫,劉闞已經撲到了他地跟前,三棱軍刺唰地刺出,狠狠的扎進了那刺客地身子。也是劉闞受了傷,而那刺客的武藝也不差。
三棱軍刺並沒有扎在要害部位。
可即便如此,那劇烈的疼痛,依舊讓刺客痛叫一聲。
鮮血順著軍刺的血槽噗噗汩汩流出,刺客抬手一拳正轟在劉闞的胸口,而後轉身騰起,撞開了窗戶。就逃了出去。劉闞被打得噗通一聲坐在地上,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覺得胸口一疼,一口鮮血噴出來,癱坐在地上。
這時候,院子裡傳來了喧嘩聲。
林李成兩人衝進來,看見劉闞這狼狽地模樣,卻不由得大驚失色。
“都尉!”
“休要管我,那刺客受傷很重。逃不遠……”
林也算是跟隨劉闞久了,馬上就明白了劉闞的意思。二話不說,帶著人轉身就跑了出去。
屋中。狼藉一片。
刺客那沉甸甸的鐵椎落在地上,劉闞的手裡,還握著半截軍刺。
看起來,這七十二煉鋼還是不行啊!
劉闞將半截軍刺扔掉,在李成的攙扶下站立起來。驛官也跑了過來。看見這情形,頓時慌亂了……這驛站。可是他的治下。而劉闞,那等同於朝廷的欽差,居然在他的治下遭遇刺殺!
如果追究起來,那可是殺頭的重罪。
“和驛官無關,那刺客不是中原人,似乎有胡人地血統。想必就是借此混入了驛館之中……”
有親兵慌亂的為劉闞包扎傷口,劉闞擺手示意部曲,將那驛官放開。
吳辰幾人,則在那鐵椎旁邊仔細觀瞧。
“都尉,此人端地是猛士。看這鐵椎。少說也有五六十斤。能用得上這種兵器,當非尋常人。”
叔孫通皺著眉。沉聲道:“可立刻派人打探,能用這種兵器的人不會太多,應該不難找。”
而吳辰,則拿著那柄刺傷劉闞地短劍,打量了一番之後,眼睛突然一亮,指著劍柄上的一個魚形標記道:“這個標記,我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唔,師兄手中有一柄劍,也有這種標記。”
師兄?
吳辰的師兄,那不是三川郡郡守李由嗎?
無數道眸光一下子盯住了吳辰,劉闞輕輕搖頭:“這怎麽可能,郡守好端端的,刺殺我作甚?”
“卑下不是說師兄要刺殺都尉,而是說……師兄的那柄劍,名為淵紅,乃當世名劍。原本是劍術大師蓋聶地佩劍。那蓋聶因荊軻之事受到牽連,被陛下拿下。淵紅從此落入宮中。
後來師兄與公主成親,陛下曾贈送禮物,這淵紅就是其中之
師兄甚愛此劍,故而隨身佩戴。有一次,他曾指著劍柄上的龍頭標記對我說,這青魚標記,是蓋聶獨有地記號……”
叔孫通忍不住道:“哪有怎樣,蓋聶如今不是在鹹陽大牢之中,怎可能會跑來刺殺都尉?”
吳辰說:“我的意思是,既然這刺客的兵器上有蓋聶的標志,想必他們是認識的……何不派人往鹹陽審問。只需要找那蓋聶詢問,自然能知道這刺客,究竟是什麽來歷。”
這時候,蒯徹卻說:“那倒不必……此地為秦亭, 向東過須昌就是濟北郡治下。在這種地方出這樣的事情,其主使者無需再多猜測。東主,想必是那濟北郡中,有人不想你立刻到達。
或者說,有人根本不希望你前往濟北郡。
嘿嘿,他們心虛了,所以才派人阻撓你前往濟北郡。那也就是說,賊人們的起事,就在眼前。”
叔孫通也頗為讚成蒯徹的意見。
“沒錯,刺客的事情無需太費心思,當然也需要盡快查實……這樣吧,我與成司馬帶人追捕。秦亭長通報頓丘府衙,請本地官府配合。東主可帶人立刻往濟北郡走,趁那賊人尚未得到消息,將其拿下。只要拿下了賊首,則大局穩定。到時候順藤摸瓜,可將賊人全數緝拿。”
劉闞活動了一下手臂,感覺並無甚大礙。
當下站起來,沉聲道:“就依老蒯的主意……立刻讓林回來,我們連夜動身,趕赴濟北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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