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蒙疾出生以來,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從未遇到過什麽挫折。
蒙家三代為將,在軍中的威信不弱於王家。而至第三代,蒙恬蒙毅兩兄弟更深受始皇帝的信任。鹹陽城裡,誰有能不給蒙恬幾分薄面?在這樣的環境中,雖然說蒙恬家教非常嚴格,但蒙疾蒙克還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一些紈絝之氣。橫行霸道或許不算,但是卻十分驕傲。
本來就看劉闞不爽!
一個沒打過一次大仗的家夥,什麽沒有進過藍田大營的家夥,憑什麽一路高升?
得七等民爵也就罷了,偏偏還極受蒙恬的看重。這一年中,數次在兄弟二人面前提起劉闞。
這讓蒙疾更無法接受。
那灌嬰和任敖,也都不是等閑之輩,帶著十余名軍士,亂棍將蒙疾兄弟打出了營地。
“劉闞,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蒙疾惱羞成怒,跳腳怒罵,轉身往本曲營地跑去。
蒙克不似蒙疾這般衝動,心中雖然暴怒,卻還有幾分克制。不過,見攔不住蒙疾,他索性不再阻攔,只是靜靜的立在轅門外,想要看清楚狀況。這劉闞,究竟是說說,還是真的要……
“克,你們這是怎麽了?”
一個青年策馬趕來,卻在這時,樊噲率六名甲士,將兩個車兵甲士給押到了轅門口。
這兩名甲士光著膀子,身上的甲胄已經被除去,發髻打開,披頭散發的跪在轅門口大纛之下。
“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兩名甲士。都是屠屠的家臣,淒厲的大聲呼喊。
但屠屠此時也是自身難保,被灌嬰和任敖兩人死死地按在地上,陳道子上前,除去他身上的甲胄。
樊噲目無表情,大聲誦讀尉繚子在時定下的軍紀。
然後就見他虎目圓睜。暴戾的吼出一個字:“斬!”
管那屠屠是什麽人?劉闞身邊的藍田甲士哪敢再有猶豫。如今他們是在劉闞帳下效力,惹怒了劉闞,等同於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屠睢雖然死了。可畢竟是朝中大將,屠屠也算是將門之子。人家還不是一點情面都不留!再說了,就算是按照軍紀,這屠屠地確是犯了殺頭之罪。
鐵劍高高揚起,只聽兩聲慘叫過後,血淋淋的人頭在沙地上打滾。
鮮血迅速滲入了沙地之中。兩具無頭死屍,蓬的一聲倒在地上。如果說。早先還有人想看笑話地話,這時候都倒吸一口涼氣。這劉闞……還真的是敢殺人啊!蒙克旁邊地青年,面頰輕輕的抽搐了一下。
“敬軍侯,這劉軍侯實在是太囂張了!”蒙克面無表情的說道。
甲士,把兩個人頭綁在繩子上,懸掛於大纛之下。樊噲虎目圓睜,掃過營外眾人,轉身回營。
青年軍侯笑了一聲。“屠屠自尋死路。該殺!”
突然間,只聽馬蹄聲響。腳步聲隆隆。蒙克扭頭一看,嚇了一大跳。原來蒙疾竟跑回本曲,召集人馬,往劉闞的營地殺了過來。
“克,若不攔住令兄,只怕是會有麻煩!”
青年軍侯輕聲說完,轉身讓到了一邊。蒙克嚇得連忙跑過去,厲聲吼道:“兄長,你瘋了!”
“克,你給我讓開,我今日不殺劉闞,誓不罷休。”
話音未落,只聽劉闞軍營中傳來一陣悠悠的號角聲。
任敖披甲登城,率領一組車兵從營中殺將出來。但見他身披兕甲,頭扎椎髻,手持長戈。
“軍侯有令,未得軍侯應允,凡靠近營門兩百步者,殺無赦!”
“你媽毒子,老子今天砍了你個頭牯!”蒙疾在馬上破口大罵。
毒子,在鹹陽方言當中,是屁股地意思。你媽毒子,和後世你媽的X意思大致相同。
頭牯,意思是畜生。整一句話翻譯過來就是:你媽個X,我今天砍死你這畜生。任敖聽不懂蒙疾這方言,但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只見他面色沉冷,高高舉起手中長戈。
從營門後呼啦啦衝出一排弓弩手,散列營門兩側。
緊跟著二百藍田甲士呼嘯著衝出來,步伐極為整齊地向前跨出五十步,橫在兵車之前。
只見樊噲站在甲士當中,一身兕甲,手中劍盾鐺的交擊,厲聲喝道:“軍侯有令,進軍營二百步者,殺無赦!”
劉闞在五十名甲士的簇擁下,胯馬來到營門口。
軍營之中,一陣戰馬嘶鳴……
在短短的瞬間,劉闞已經結陣完畢,讓營門外看熱鬧的眾人,全都目瞪口呆。
這是和蒙疾要硬著來啊!
這一戰如果真打起來,且不說勝負的問題……就算是蒙疾勝了,也不會有甚好果子吃。了解蒙恬的人都知道,那是個軍紀森嚴,鐵面無私的家夥。蒙疾攻擊友軍營地,已經是大罪了。
兩名軍侯衝上前來,一把扯住了蒙疾地馬韁繩。
“疾軍侯,千萬別衝動,千萬不要衝動!”
原以為,劉闞所部不過烏合之眾,只要用點強硬手段,那劉闞就不得不服軟,乖乖地放了屠屠。
哪知道這劉闞的部曲,竟然有藍田甲士。
蒙疾也是出身藍田大營,只看對方地結陣之法,就知曉了對方的來歷。倒吸一口涼氣,心裡也不免躊躇起來。
打,還是不打?
打吧,就算是贏了,老頭子也不會放過自己;不打吧,眾目睽睽之下。又如何下得了台呢?
劉闞頭戴兜鏊,赤旗橫放在馬鞍上,另一隻手上,還掛著一面長四尺,寬三尺的橢圓形大盾。
他這面盾牌很有趣兒,盾緣並非平滑。而是一圈兒鋸齒的形狀,可以鎖住對手的兵器。
沉甸甸,份量當有三四十斤的樣子。劉闞面沉似水。濃眉緊蹙,胯下赤兔馬興奮地踏蹄嘶鳴。
“蒙軍侯。我再說一遍,十息之內若不退出二百步外,休怪我下令攻擊!
呂釋之,報數!”
圓乎乎,胖墩墩的呂釋之。從小到達那見過這等場面?小臉兒早就發白,心肝撲通通的跳。
他快要佩服死自家這二姐夫了!
牛。實在是太牛了……那蒙疾是什麽人?那是上將軍蒙恬的兒子啊。若是換個別人,估計早就軟了。也只有闞哥敢這麽硬抗。靠,十息……還讓我報數。這分明是給我露臉的機會。
呂釋之都不知道,自己這第一聲是怎麽喊出來的,帶著點顫音,讓劉闞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丟人,丟死*人了!
聲音,漸趨平和。但是聲調卻高亢起來。
蒙克死死的抓住蒙疾地馬轡。“哥,不要衝動。退後,退後……這家夥是個冒子,犯不著啊!”
冒子,也是鹹陽方言。
意思是性情莽撞的人,用後世地言語,就是二愣子的意思。
蒙疾是進退兩難。他很清楚,今天他只要退一步,以後就別想在劉闞面前再有機會抬起頭。
“七!”
蒙疾一咬牙,“克,你給我讓開。屠屠,我今天是救定了。這件事和你無關,給我讓一邊去。”
說著話,他鏘的拔出鐵劍,咬著牙喝道:“眾軍士,隨我……”
“蒙疾,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響。一隊騎軍風馳電掣般衝了過來。為首的人,是一名文士,但卻罩著一件兕甲。內著青袍,腰配寶劍。只見他策馬衝過來,兩邊人眾紛紛的讓開一條路。
蒙疾看見這個人,臉都變綠了。
連忙翻身下馬,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那文士已經到了他地跟前。
手裡拿著一根馬鞭子,二話不說,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狠抽,口中還罵道:“你個瓜子,當這是什麽地方?竟敢持械私鬥,意圖圍攻友軍……隨你要如何?你且給我說說看,隨你如何?”
和蒙疾比起來,這文士看上去清臒瘦弱。
可是蒙疾被他抽打,硬是連個屁都不敢放,硬生生地站在那裡,任憑文士抽打。
一連抽了十幾鞭子後,那文士才停住手,“給我滾回你的營地,沒有命令,不許踏出營門半步。”
“平侯,那廝要殺屠屠!”
“如果屠屠犯了軍紀,那殺他又有何錯?”
“我……”
文士陰沉著臉,馬鞭一指周遭眾人,“都給我滾回營地去!”
一幫子軍侯士卒,頓時作鳥獸散。文士又看了一眼蒙克,“你也回去,給我好好的閉門思過。”
“成司馬,這人是誰?”
李成也變了臉色,輕聲道:“軍侯,這是永正原軍師郎將召平,乃東陵侯,王離將軍的副手。”
召平?
劉闞沒有聽說過。
至少在秦末這段歷史當中,沒有這個人的印象。
那邊,蒙疾蒙克被罵的狗血淋頭,灰溜溜的帶著本曲人馬走了。不過臨走的時候,蒙疾惡狠狠地瞪了劉闞一眼。
看起來,似乎還沒有完呢!
劉闞在心裡暗歎一聲,卻沒有命士卒放下兵器,而是看著召平道:“來人止步,通報名姓。”
“我乃永正原軍師郎將召平,劉軍侯,收攏本部,回歸營地。”
說著話,那召平取出永正原大營地虎符,命人傳送到劉闞的手裡。劉闞在對過虎符之後。這才擺手示意麾下人馬收兵。而後跳下馬來,在轅門外躬身行禮,“小將劉闞,不知軍師郎將到來,有失遠迎。請恕小將甲胄在身,不能行全禮。”
召平上上下下地打量劉闞一番。旋即看了一眼他那匹赤兔馬,突然笑了。
“看起來壯郡守很看重你啊……不但是把他的親衛借給你,連他那匹赤火騮也送給你了嗎?
這家夥。想當初我用三千鎰金餅想換他地赤火騮,卻跟寶貝似地。
好了。我們入營再說話。”
劉闞心中不禁詫異,這個召平,似乎和嬴壯關系很好嘛。
連忙躬身讓出路,召平命部曲在營外等候,孤身隨劉闞一同走進了營中。在路過軍帳門口的時候。就看見被扒光了上衣的屠屠跪在帳外。他看了一眼屠屠,然後很失望的搖了搖頭。
軍帳並不大。
召平居中而坐。劉闞在下首相陪。
“李成,屠屠是怎麽回事?”
都是將門子弟,看樣子召平都認識。李成不敢有半點隱瞞,連忙躬身行禮,把經過講述了一遍。
“這些個混蛋東西!”
召平勃然大怒,拍案怒罵,“蒙疾是冒子,蒙克是冒子……這屠屠。更是個瓜子。”
瓜子。在鹹陽方言裡,是傻瓜的意思。
屠屠在帳外聽得很清楚。低著頭,滿臉羞愧。
罵完之後,召平閉上眼睛,平穩了一下情緒,而後說:“劉軍侯,按道理說屠屠這過錯,砍頭都是輕的,你處置地沒有半點錯。只是……這麽說吧,我和屠睢是至交,屠睢戰死南疆,膝下只有這一個兒子。這小子從小性子野,娘死得早,老屠也沒工夫管教他,以至於不識好歹。
召平沒有別的話,厚顏懇請軍侯饒他一命吧。”
劉闞沒有立刻回答,濃眉一蹙。
一旁李成也跪下,輕聲道:“軍侯,屠屠也是一時的冒性,還請您饒他一命吧。”
陳道子、邵平也勸說道:“是啊,軍侯。大戰未起,先殺本方將領,實在是有些不太吉利。再說了,首車甲士已經殺了,軍紀以已經清肅。不若饒了屠屠,讓他將來在陣上戴罪立功。”
“把他押進來!”劉闞沉著臉說道。
片刻,樊噲和灌嬰把屠屠帶進了軍帳之中。
劉闞看了屠屠一眼,輕輕歎了一口氣,“屠屠,我和你並無私怨。當年你父睢公在泗水時,對我也頗有照顧,我心實感激之。但是,軍中不比他處,令行禁止,是為將者首先要遵守地律條。你奉命守護營門,未得我之命令,私放無關人等入營,我要殺你,你可有甚怨言?”
“我……”
“你有沒有怨言都無所謂。我也知道,我沒有你資歷深,你不服氣我,這也是正常的事情。但你要記住,我現在是你地主將,我的命令,你就必須要執行。若有不服氣,私下裡你可以找我打,找我說,我都不會在意……算了,平侯為你求情,李成他們也為你討饒,我且饒你一命。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不饒……
我打你二十軍棍,撤了你車正之職。你可以回陽周向蒙大將軍稟報,離開我所部人馬;但如果你要留下來,就要從一名輕兵做起。如果戰場上你立下了功勞,我自會為你向上官請功。
一走一留,隨你選擇。”
旁邊召平不由得詫異的看了劉闞一眼,心裡暗自稱讚:蒙將軍看中這小子,果然是有道理。
屠屠留下來,就必須從一個小卒做起,於軍紀而言,也算是維護了。
如果屠屠不肯留下來……那他可真是沒地方去了。蒙恬絕對不會再收留他, 甚至會殺了他。
最重要的是,他這一輩子都要背上一個逃兵的名頭。
“平侯,您以為闞這番處置,可算得當?”
召平歎了口氣,點點頭說:“劉軍侯處置甚為得當。屠屠,兩條路在你面前,你準備如何選擇?”
屠屠牙關緊咬,片刻之後,猛然叩首,“屠屠甘願領罰,願留在軍侯麾下。”
“你可要想清楚,若留在我軍中,你可再算不得甲士,也和睢公沒有任何關系,只是我部曲中一名小卒。我不會給你半分照顧,想要功名……和他們一樣,就拿你地性命給我拚出來。”
劉闞說著一指樊噲等人。
屠屠用力點頭,“屠屠還是願留在軍中。”
注:召平,秦之東陵侯。秦亡不仕,隱居長安城東,種瓜為業。見《史記蕭相國世家》。後以召平瓜為安貧隱居之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