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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徒》第248章 天哭(2)
北疆的朔風凜冽徹骨,狂野罡烈。

 上將軍府後院中大火一起,瞬間擴散開來。有道是風助火勢,火借風威。火勢一旦肆虐開來,就再也無法控制住。更何況,蒙恬早已經做了那玉石俱焚的主意,在後院中多堆積了乾柴火油等物品。所以在這些引火物的助威之下,整個上將軍府,瞬間化為成一片火海。

 王離懵了!

 他怎麽也想不到,素來溫文的蒙恬,居然會使出如此暴烈的手段。

 他已衝入了第六進庭院,眼見著就要攻陷內宅大門。蒙恬手下的鐵甲士,戰死無數,殘存的不過二三百人而已。只要破了內宅,和蒙恬這一局博弈,他王離可就算是大獲全勝了。

 哪知蒙恬使出了這樣的手段,讓王離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說起來,他和蒙恬沒有深仇大恨,甚至還有一些血緣關系。王離的父親王賁,和蒙恬的父親蒙武,當年同出於藍田大營,後來又一起在王翦的麾下效力,彼此之間可算得上很親密。

 王離的小姑,也是嫁給了蒙家。

 只是當年王氏一族何等興盛,兩代名將,注定了王家成為始皇帝身邊最能打仗的家族。而蒙家則不一樣。蒙驁也好,蒙武也罷,雖說戰功顯赫,卻遠遠無法和王翦父子相提並論。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王離本身就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而且,他的出身,也的確比蒙恬好。

 王離一直在軍中效力。

 而蒙恬從藍田大營出來之後,卻舍了軍職,出任鹹陽令。而後又轉入軍中,相對要駁雜些。

 王離自認比蒙恬厲害。但卻沒想到。屢屢被蒙恬壓了一頭。

 特別是河南地與匈奴決戰一事。讓王離對蒙恬更加不滿。趙國儒家學宗荀況曾說過:人性本惡。或許有些偏頗。但並非沒有道理。若按照後世基督教地說法。嫉妒是人與生俱來地原罪。嫉妒心一起。會讓人失去很多東西。越來越偏執。越來越狹隘。直至到某一天爆。

 王離應該算是這一類地典型吧……

 “救火。快救火!”

 當火勢向外蔓延開來之後。小半個九原城都受到了波及。

 衝入上將軍府地秦軍。在熊熊烈焰地逼迫下。不得不暫時後退。從第六進庭院。退到了第四進庭院。繞是如此。許多人還是葬身於火海。站在四進庭院地天井中。王離仍能感受到那烈焰地熾烈。

 “蒙賊何在?”

 王離忍不住向一旁人親兵詢問。

 “將軍,先前有人看見上將軍在內宅大廳中端坐,火勢起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調集九原兵卒,速撲滅大火。”

 王離下令。之後有一把攫住那傳令兵。“傳我命令,嚴密巡查。不可以放過一個漏網之魚。

 蒙恬在這時候點起大火,說不定是想要趁機突圍。命令城門軍。把這府邸周圍地街道給我封鎖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但擅自通行……我就不相信,他蒙恬真的能不顧生死?”

 “將軍,監軍的事情,還要小心處理才是。”

 一名幕僚在王離耳邊低聲提醒。

 是啊,趙勝的事情倒的確是一個麻煩。不管王離怎麽看不上這家夥,可終究是代表著朝廷。

 他沉吟片刻,低聲道:“依你之見,當如何是好?”

 “監軍死地時候,所見多為將軍親信。除此之外,就是那些中車府車士。可命人將這些人聚在一起,然後……”那幕僚做了一個殺人的動作,然後接著說:“對外只需告訴朝廷,監軍率部追襲余孽去了。反正這搏殺之事,不是我殺人,就是人殺我,誰又能說得出究竟?”

 王離面露微笑,突然問道:“你叫個甚名字?”

 “卑下名叫張再,上郡人!”

 “張再?”王離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主意甚好,就由你出面解決此事吧……”

 說話間,前方地火勢已經被控制住,王離不再去考慮其他,帶著親兵邁步行去。雖說火勢很猛烈,但幸好這幾進地院落都被摧毀過一遍,可燃物不算太多。繞是如此,走在地面上,隔著靴子仍能感受到地面的熱度。第七進院落的火勢也被控制住了,可是王離卻再也邁不出一步。

 遍地的死屍……

 全都是蒙恬的鐵甲士。

 在大火最為猛烈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出來投降,每一個人都頭朝外匍匐在地,遍地的鮮血已經黑色。翻過一人地身子,王離不由得眉頭一蹙。這些人全都是自刎而亡,讓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哪怕是死,也要死得像老秦人。

 面對敵人自刎而亡,這種傳承了幾百年地老秦習俗,讓王離的面頰抽搐不停。

 蒙恬就端坐在大廳中,背靠一面玉石屏風,衣冠整齊,臉上猶顯露出一抹嘲諷般地笑容。

 身前的石案上,擺放著一鼎銅爵。

 死地很安詳,應該是服毒自盡……

 “離,若有一天,你我面臨絕境時,你會如何選擇?”

 耳邊突然回響起當年同在藍田大營時,和蒙恬閑聊時的話語。

 王離意氣風,揮著手臂大聲道:“我為老秦,必當戰死,絕不退縮……老蒙,你又會如何選擇?”

 “我嘛……最怕疼了!”蒙恬笑嘻嘻的回答說:“若有可能,我情願飲一爵毒酒。我聽說,人若能不流血而亡,來世一定能記得前世記憶。到那時候,我還可以提劍上馬,為我大秦殺敵。”

 在當時。蒙恬的這個回答被王離嫉妒鄙視。

 如今,蒙恬似乎實現了他的願望……

 寧可死,也不願意向我認輸,向我投降嗎?

 不知為何,當王離看到蒙恬屍體的一刹那。心裡面全無喜悅之情,空蕩蕩的,好像失去了魂魄。

 真地要走到這一步嗎?

 其實不管效忠誰,我們不都是在為大秦而戰?

 王離轉身走出了大廳,站在台階上,久久沒有言語。

 “將軍。尚有二小蒙將軍不在城中,您看……”

 張再再一次開口,提醒了王離。是啊。蒙疾蒙克兩人都不在九原駐扎。可不能跑了這二人。

 “張再,你立刻派人持我虎符前往襄亭,將蒙疾蒙克押赴九原城。”

 襄亭,位於上郡昭王城西,膚施以北,靠近神木嶺,是上郡一處極為重要的關隘。蒙疾蒙克兩兄弟。就率領著兩曲人馬。駐扎在那裡。王離倒沒有想過要斬草除根,但讓他們兄弟繼續統兵的話。實在是一個威脅。若去了他二人的兵馬,蒙疾蒙克就算是再厲害。也沒用處。

 張再點頭,領命而去。

 天已經蒙蒙亮了,火勢也已熄滅。

 可是這上將軍府中,卻沒有現扶蘇等人的屍體。王離意識到事情似乎脫離了他地控制,剛準備下令再次搜索,有小校突然來稟報:“啟稟將軍,大事不好……半個時辰以前,有一夥人突然在九原城西出現,殺死了守門的兵卒,奪門出城而去。”

 王離激靈靈一個寒蟬,半個時辰以前?不就是上將軍府火勢正烈時?

 “為何現在才報?”

 “將軍,當時全城兵馬都在這邊救火,城西隻留有十幾個小卒。那些人十分凶狠,沒有逃走一個活口。

 待我們現的時候,那些人已經不知去向……”

 啊呀呀!

 王離不由得狠狠的一頓足,猛然轉過身子,凝視著蒙恬屍所在的大廳,面目猙獰的有些可怖。

 “老蒙,這就是你地主意嗎?

 你寧可死,也要掩護他們逃走。把這上將軍府點燃,讓他們趁亂離開九原,是也不是?”

 王離恨得牙齒咬得嘎嘣嘣直響。可片刻之後,他突然頹然歎了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說明,蒙恬比他高明百倍?也就是說,在混亂之際,他王離所做的一切決定,都在蒙恬地掌控之中。蒙恬啊蒙恬,你真是死了也要和我作對……不過,你以為你真地能夠得逞嗎?

 “立刻傳我命令,自九原向西,宜良、成宜、河陰至西安陽一線各部兵馬,全部進入臨戰狀態。沿途設立關卡,若無我的關碟印信,任何人不得通過。如有不遵命令,格殺勿論。”

 “喏!”

 親兵急匆匆傳令去了。

 而王離卻緩緩走到大廳門口,看著裡面蒙恬的屍體,雙手握緊了拳頭。

 打仗,也許你蒙恬真的很厲害……

 可是你可知道,丞相的手段?

 你以性命護得大公子離開,殊不知正落入了丞相的算計。早一日死,晚一日死的區別,又何苦來哉?

 上將軍府起火之時,劉闞等人正好從城西一座廢棄地祠堂中出來,距離西門不過也就是幾百步而已。

 大火熾烈,城門守軍皆被調走。

 諾大地西城門內,只有十數名門卒看守。劉闞這些人全都是跨馬疾馳,在那些門卒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然衝到了面前。二十六個人,二十四匹馬,宛若瘋虎一般,把門卒斬殺乾淨。

 順利地逃出城西門之後,劉闞等人不敢停留,直奔富平方向而去。

 大約在正午時分,他們才停下了腳步,在一僻靜處休息。扶蘇這時候醒了過來,輕聲呼喚蒙恬的名字。

 “上將軍何在?上將軍何在?”

 “哥哥,我是果兒,我是果兒啊……”

 贏果連聲呼喚。又叫起了劉闞來,“君侯,我皇兄醒了!”

 劉闞連忙快步上前,走到了扶蘇身邊。

 伸手試了試扶蘇地體溫,似乎有些燙。

 “大公子。我是劉闞!”

 “卻是君侯啊!”扶蘇的精神有點萎靡,握住劉闞的手,低聲問道:“君侯,我們這是在何處?

 上將軍在什麽地方?”

 劉闞實在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蒙恬的事情告訴扶蘇。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告訴扶蘇真相。畢竟這種事情不可能隱瞞太久。瞞地越久,對扶蘇的打擊就越大。

 “大公子,我們現在是在九原城外。往西走。大約在天黑時,我們可以抵達河陰縣。

 上將軍他……大公子,你可千萬要挺住。上將軍為了掩護我們逃離九原城,怕已經是身隕了!”

 扶蘇一怔,蓬的一把抓住了劉闞的手臂,臉上露出一抹潮紅之色。

 “上將軍他,他。他他……怎麽了?”

 “哥哥。上將軍他走了!”

 “呀呀呀,痛煞我也……”

 扶蘇忍不住一聲大叫。傷口迸裂,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衣衫。而扶蘇。似乎毫無覺察,忍不住大放悲聲,“都是我害了上將軍,都是我害了上將軍……若非我當初一意留王離在九原,又怎可能出這種事情?”

 其實,蒙恬當初曾有意讓王離出鎮雲中郡。

 但扶蘇考慮再三,最終還是拒絕了。原因很簡單,他希望能有一個人留在九原郡,以製衡蒙恬。畢竟扶蘇雖然信任蒙恬,但也不希望蒙恬在軍中地勢力太大,造成無法控制的局面。

 而唯一能對蒙恬造成製約的人,就只有王離。

 可沒想到,正是他當時一時的私心,釀造了一場災難。

 扶蘇自責不已,很快又陷入了昏迷中。劉闞讓贏果幫忙,除掉了扶蘇身上原來的繃帶,又從行囊中取出一卷處理過的繃帶,用草藥製住了傷口,再用繃帶綁住,這才算是長出了一口氣。

 “小公主,從這裡到富平,路途遙遠,顛簸地很……大公子這種情況,實在不適合長途跋涉啊。”

 贏果此刻,已沒有了早先的那份稚嫩。

 她輕聲道:“君侯,蒙叔叔交代過,咱們必須要盡快趕到富平,和平侯匯合在一處。我也知道哥哥的傷勢不適合長途跋涉,然則現在我們卻沒有其他地辦法,還請君侯能夠多多費

 劉闞不由得撓頭不已。

 想了想,他找來了哈無良,低聲吩咐幾句之後,哈無良轉身離去。

 “小公主,騎馬肯定是不可能了,我讓小哈設法在附近找一輛馬車,然後我們護著大公子走。

 晝間地話,怕是不好行走,我們最好在天黑後上路。

 直道也不能走,王離肯定會派人在途中設下關卡……所以我們唯有走小路才行。只是這樣一來,可能會耽擱一些時日。這樣吧,我再派人先行趕往富平,請求平侯那邊給予些接應。

 咱們雙管齊下,你看如何?”

 “但憑君侯吩咐!”

 就這樣,等哈無良找來了馬車之後,劉闞等人把扶蘇抬進車內,讓贏果在車上休息,屠屠駕車,哈無良和劉信兩人在一旁負責護衛。劉闞自己呢,則帶著本屬於他的八名樓煩騎兵,沿途開路。至於這馬車是怎麽來的?哈無良又是用的什麽手段?劉闞都只能暫時的忽視了。

 天黑以後,一行人轉入了小路行進。正如劉闞所猜測的那樣,九原通往北地的直道上,設起了關卡。

 王離以虎符調動九原郡兵馬,沿途搜尋劉闞等人地行跡。好在劉闞等人謹慎,沒有留下線索。

 然而,真正地麻煩,卻在不經意間出現了。

 劉闞等人在繞過杭錦坡(今內蒙杭錦旗所在)的時候,扶蘇地傷口炎了,並伴隨著起了高燒。

 早先雖有郎中為扶蘇處理了傷口,但終究不夠徹底。

 緊跟著沿途奔波,傷口破裂。劉闞迫於條件限制,雖然精通於包扎之術,但也只能草草的處理。身體本就不好,加之心情燥鬱。吃地東西呢,也是生的冷的應付了事。扶蘇的傷勢就加重了。

 高燒不退,開始說起胡話了。

 忽而喊叫始皇帝的名字,忽而大罵胡亥趙高,忽而又低聲哭泣,念叨著一個女人的名字。

 那是扶蘇母親的名字。

 這個時候,正是扶蘇最為軟弱的時期。

 “君侯,這樣子下去,怕是不成啊!”哈無良忍不住低聲道:“看大公子的情況,可是不太好。”

 劉闞何嘗不知道這樣子下去不行。

 可他也沒有辦法啊……

 “君侯,我記得昨日咱們羊草溝的時候,那邊有一個集鎮。說不定會有郎中啊之類的人物在。實在不行的話,咱們搶一個郎中過來?順便也能搶一些草藥,說不定對大公子有好處。”

 羊草溝?

 劉闞倒是有這麽一點印象。不過當時急於趕路,沒有太留意。那裡似乎的確是有一個集鎮,而且距離這裡也不算特別遠。現在趕回去的話,如果一切順利,天亮之前差不多能回來。

 只是這樣一來,怕就要暴露行蹤了吧。

 扭頭看了一眼扶蘇,劉闞不禁輕輕一頓足。如果扶蘇真的出了意外,就算不露行蹤,一樣是竹籃打水。保住扶蘇的性命,與眼下而言,才是第一大要緊事。真暴露了行蹤的話,了不起就殺他娘的一條血路出來。想到這裡,劉闞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哈無良的主意。

 他又和贏果說起此事,贏果沒有任何反對的意見。

 “二叔,我隨你一起去!”

 劉信大步上前,看著劉闞說道。

 “信,你留下來保護小公主。”劉闞拒絕了劉信的請求。在他看來,保護扶蘇同樣非常重要。

 哈無良雖然忠心,但若論起武藝,卻差了劉信許多。

 “信,好好在這裡等我回來。這件事結束了……我們一起回家。”劉信咬著嘴唇,用力的點了點頭。他拖著狼牙棒,在車轅旁邊席地而坐。屠屠整理兵器,換上了鎧甲,和劉闞一起飛身上馬,帶著八名樓煩騎軍,風馳電掣一般,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此時,天將黑。

 卻見天邊烏雲湧動,朝著這邊滾滾而來。

 起風了!

 劉闞下意識的握緊了赤旗旗柄,抬頭觀望天色,心裡道:真真個,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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