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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太太看著面前烏央烏央的人群,面色沒有一點變化,示意福伯搬來一張椅子,老神自在的坐上去,眼神中滿是嘲諷。
一片廢墟般的沈家宅院前,聚齊了一堆村民,在幾個人的帶領下,來到沈家,嘈嘈雜雜的烏煙瘴氣。
福伯臉色很是難看,沒想到平日裡禮敬有加的佃農們,現在竟然要“造反”了!
“諸位為何而來?”
他沉凝的說道,聲音聽著不大,但能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好一會兒才散去。
這些人來歷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可惡至極,氣的他直接用上了內力。
一群人在前面你推我,我推你,最終村長兒子張二郎面有難色的走上前來,朝福伯、崔老太太一拱手,紅著臉說:
“老夫人,管家,村中遭逢地動,家家戶戶房屋倒塌,糧食都被埋在了土裡,已經兩頓沒的吃了,懇求老夫人能接濟一二。
我們男人吃樹皮野果也能果腹,但是老人孩子剛受了驚嚇,只怕是遭不住。”
福伯冷著臉道:“來求接濟,這麽多人來,是求還是準備搶?”
張二郎忙使勁擺手,辯解道:“不敢,不敢,只是怕您不信,一起帶來讓您看看,不敢有其它想法。”
崔清屏開口道:“要多少?”
張二郎大喜,“不敢要多,村裡老人孩子加起來……約摸二三百斤就夠了,只要能頂過這一陣,等我們在縣裡找份活計,重新把房子起了,就能過活。
今年地裡的糧食長得好,地動損失了一些,但是大部分都還行,等到秋收的時候,肯定就夠了。
等到秋收之後,一定把糧食還回來。”
他說著言辭懇切,字字句句也都樸實無華,實在的好人。
福伯知道他,小的時候讀過書,但沒有天賦,學了兩年就在縣裡找了份活,掙錢不少,前兩天剛返家,沒想到遇到了這事。
“知道都遭了難,不敢奢求太多,若是有多余的,還請您發發善心,多勻出一些,我們大家感激不盡!”張二郎又如此說道。
福伯的面色緩和一些,“你爹救人摔了一跤,現在如何了,一直忙著,也沒有功夫去看一看。”
“多謝您掛念,我爹腿摔傷了,請了郎中,說要修養半個月才能走路。”
“人老了,骨頭脆。”
福伯點點頭,轉身同崔老太太對視一。
見崔清屏一臉平靜,他就知道該如何做了。
叫來兩個人,一片斷壁殘垣中搬出六袋糧食來。
福伯指著地上的糧食道:“兩袋米,兩袋高粱,兩袋麥子,光是老人孩子吃,當是夠了。”
一見到糧食,還有米、麥,人群中不少人都兩眼放光,已經餓了兩頓,再餓下去,只怕是只能吃樹皮了。
可惜這些是給老人孩子的,所以他們也只能使勁咽了口口水。
福伯他們自然看到了這樣的情況,但都裝作沒看見。
張二郎連連拜謝,感激道:“多謝管家,多謝老夫人,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
崔老太太笑了笑,“沒齒難忘就不必了,隻盼著你們能知點情,莫要讓咱們冷了。”
“不會不會,必然不會……”
“老夫人心善,可憐我們老人孩子沒有飯吃,您的恩情,我們不會忘的!”
趙三郎從後面擠出來,高喊一聲。
“三郎,你……”張二郎愣了愣,有些疑惑。
趙三郎沒搭理他,而是對崔老太太道:“老夫人,大家都遭了災,沈家宅院也成了這個樣子,您看是否要再重新起個宅院,我們大家沒什麽能力,但是一把子力氣還是有的。
您修宅院,只需要管我們飯吃,工錢都不用給,我們就幫您把宅院修了如何?”
他這話說的有理有情,讓人聽起來連連點頭,人群中有不少人附和著。
崔清屏笑了笑:“你們自家的宅院都還沒有收拾停當,怎可讓伱們來我家幫忙,不妥。
還是先各自收拾各自的吧,若是你們收拾齊整,房子建起來了,再來幫我家也不遲。
再說平日裡讓大家幫工都是給工錢的,怎可不給工錢,莫不是欺負你們沒有飯吃,佔你們的便宜?那肯定不能。
再有,家中余糧不多,僅夠家中人口嚼用,想來以各位的本事,也不缺這一口飯吃。”
她話裡軟中帶硬,不著痕跡的將方才的話頂了回去。
趙三郎面色一滯,又接著說道:“不瞞老太太您說,這次地龍翻身,不知道禍害了多少村子,只怕連縣城都遭了災。
我們現在不但沒有飯吃,而且手頭上還不寬裕,再去縣城裡找活計只怕也難,所以想請你賞口飯吃,只要你管一頓飯,那我們什麽活都幫你乾!”
福伯沉聲道:“這話是什麽意思?即便我們家中常有余糧,但也不可能夠整個村子裡的人所用。
讓老人孩子有口吃的已經是我是我家的極限了,再接著說下去,只怕是得寸進尺了,諸位還是帶著糧食請回吧。”
人群中又擠出一個人,福伯認得,是張村長的侄子,叫張牛的,平日裡和趙三郎一起偷雞摸狗,是個混子。
“張村長受了傷,在家裡養著,你不在床前伺候著,跑到這裡來做什麽?”福伯哼道。
張牛自小父母雙亡,一直都是由叔叔張村長拉扯長大,這話說的自然也沒有問題。
張牛呵呵一笑,說道:“叔叔跟前有嬸子照顧著,我插不上手,就跟著大家夥兒一起到這裡來了。
方才三郎兄弟說的話有兩句在理,這次地龍翻身,大家都遭了災,房子塌了,糧食都髒了,昨個又下了一場雨,泡了之後徹底沒有辦法吃了。
這不得已想到了老太太你們,這方圓幾十裡地你家最有錢,想來儲存的糧食也不會少,也吃不了,就當是咱們大家賒欠的,暫且分給我們一些如何?
再者說,咱們村裡七八成的人家都是租的您家的田地,現在田裡糧食豐收,你也是看得到的,就當是提前支取了一部分,等到秋天收獲再重新還給你也不遲呀。就當是可憐可憐我們吧!”
他這話說的有理又謙卑,把自身姿態放的很低,一下子將沈家架在了火上。
其他人一聽,對呀,你家這既然有糧食,又吃不完,那不如先分給我們一些,等到秋天收成了我們再還給你,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你既做了善事,我們也有了飯吃。
頓時得到了許多人的支持,都在那裡說個不停。
“老太太發發善心,可憐可憐我們吧。”
“我們也不白拿,等秋天收了糧食,就還給你們家。”
……
福伯和崔老太太聽在耳朵裡,看在眼裡,不為所動。
福伯道:“我家雖然有一些儲存的糧食,但是給了大家三百斤之後,剩下的著實不多了,剩下這麽多人人吃馬嚼的,確實不夠分,能勻出來我們就盡量勻了,勻不出來,希望各位不要有什麽怨言,都是鄉裡鄉親的,平日裡對大家如何,大家應該能看在眼裡。”
……
這話一出,立刻就引起了不滿。
“不會吧,不會吧,沈家平時都是仁心的,怎麽這次像是不想給?”
“哼,什麽仁心,地主哪有好人!不過是平時裝出來的樣子!”
一群人七嘴八舌,在那裡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不中聽的話,輕而易舉就將平日裡的善舉忘的一乾二淨。
周圍的家丁下人都圍在後面,聽到這樣的話,一時都很憤怒。
他們在沈家多年,自然知道主家是什麽樣的人,當下就和村裡人吵了起來。
再看那崔老太太,面色平靜,看起來毫無反應,但細看其眼睛深處,便能看到有寒光在湧動。
想她是什麽身份,無論年輕的時候還是年老的時候,何曾受過這樣的閑氣,如今這樣一幫子人圍在自己家門口,在這裡大放厥詞,已經是觸及到了她的底線。
但想到能通過這件事將毒瘤挽去,便也暫且忍了下來。
這時福伯強硬的說:“我家沒有余糧,各位請回吧,再待下去可就有傷彼此的情分了!”
張二郎忙道:“是是,多謝管家和老夫人,我們這就走。”
“走什麽走!”趙三郎一甩胳膊,大叫一聲:“你家都想把我們餓死了,不把我們當鄉裡鄉親,哪裡來的情分!”
“剛剛你去後面拿糧食,明明有一糧倉的糧食,為什麽不拿出來給大家吃!”張牛也叫道。
福伯上前一步,目光冷冷的掃過叫的最凶的幾個人,他們都是趙三郎平時偷雞摸狗的小夥伴,現在聚在一起,想來也是有預謀的策劃了這一次的行動。
他直接道:“要是就不給了呢!”
張牛憤怒的喊道:“那你就是不想讓我們大家夥活下去了!
既然這樣,我們還管那些幹什麽!弟兄們,各位叔伯嬸子大爺,大家看看,這就是地主的嘴臉!
明明有東西吃,偏偏不給,就是想把大家夥餓死……對,對,他們家這是想趁機漲佃租,拿捏我們呢!
天爺啊,我們都這麽慘了,竟然還有人要絕我們!大家乾脆和他拚了!把糧食都搶走!”
“對!不是不給我們吃嗎,那我們大家乾脆把他們的糧食都搬走,讓他們嘗嘗挨餓的滋味!”趙三郎高呼一聲,立刻就有不少人應聲附和。
他們這一番話,聲情並茂,著實引起了大家的共鳴,既然你不給,那就都給你搶走!
災難面前,往往會激發人的欲望!
“誰敢上前一步試試!”福伯大喝一聲。
氣氛烘托到這裡,很多人已經上了頭,直接就衝了過來。
接著,就聽一陣激烈的啪啪聲,然後一個個人影倒飛出去,捂著牙齒躺在地上半天起不來,哀嚎不定。
短短片刻,地上就躺了一地的人。
跟著來的人裡,只有十來個方才沒有動,才沒有挨巴掌。
但此刻,一個個如同見了鬼一般,兩股戰戰,渾身發抖,目光驚駭的看著福伯,全然想不到這一位平時看起來笑呵呵但又頗有威嚴的管家,竟然有如此的功夫!
武林高手!
福伯身子閃回原地,甩著手淡淡的說道:“就憑你們還想來我家搶東西?”語氣很是輕蔑。
“老夫人,都解決了。”
崔老太太點點頭說道:“這是應該的。”
然後抬頭,對還站著那十來個人道:“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去村裡,將村裡所有人都叫過來,若是一炷香的時間內,人沒有到,後果自負。”
那十個人一聽, 立刻撒腿就跑,邊跑還邊喊,嗚哩嗚嚕嗚嚕的,也聽不清在叫些什麽東西。
福伯又對趙三郎、張牛幾個人踢了幾腳,“方才就是你們叫的最凶,怎麽著,我家有糧食是我家的事。無論有多少,也用不著你們來覬覦!竟然還妄想到我家來搶東西,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張牛哀嚎著:“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放過我們吧。”
“放過你們?你們可知,此等行為已經觸犯了律法,等著見官吧!”
躺在地上的人們一聽這話,立刻哀嚎的聲音更大了一些,他們怎麽也沒想到,一時上了頭的行為,竟然就要鬧到了官府,還要坐牢!
這個時候,很多人都已經清醒了過來,為自己方才的行為大為後悔,但是可惜,木已成舟,沒有了後悔的余地。
福伯有功夫在身。若是實打實的抽下去,只怕這些人已經成了屍體,所以他收著勁兒,隻用了一分力,饒是如此,躺在地上的人一個個都腫得像豬頭一樣,嘴裡牙齒不知道掉了多少個。
等村裡的人來到,見到是這種景象,一個個都驚駭不已,有看到自己家人躺在地上的,紛紛上前想要去扶,然而福伯冷冽的眼神一掃,頓時都嚇得退了回去。
張村長也被抬了過來,躺在一張木板上,勉強坐起身子,對福伯連連拱手,“老哥哥,這事我已經聽說了,是他們的錯,也是我的錯,要是早知道他們有這樣的想法,打死也不會讓他們來借糧的,您大人有大量就放過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