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端在歷史上功勳卓著,能征慣戰,他的涇原軍號稱西軍戰力第一。靖康之恥後,金軍全面進攻大宋,陝西岌岌可危。
他提出西軍應該穩扎穩打的策略。
他認為集合宋軍五路大軍的力量,也最多對付完顏婁室一路金軍。但金國會從中原戰場調派粘罕的軍隊增援,這樣宋軍面對的情況就會很複雜。在整個戰爭形勢中,金軍始終是掌握主動權的,貿然出擊會後果難料。
他認為宋軍應佔據險要地勢,一邊出兵騷擾金軍後勤補給線,一邊訓練足夠精銳的軍隊。這樣一兩年之後金軍會出現缺糧的情況,宋軍則化被動為主動,便能一舉逆襲殲滅對手。
文臣張浚不悅,以“牆上題反詩”為名,將其革職下獄。然後輕敵冒進的發動了富平之戰。
整個富平之戰的情況正如曲端所料,張浚幾十萬大軍的優勢兵力,輕敵冒進,主動跟金軍正面野戰,張浚還效仿諸葛亮,給完顏婁室送女裝羞辱對方,結果被不到十萬的金軍打得崩潰,損失非常慘重。涇原軍雖然作戰英勇,但無濟於事,無法挽回大局。
而曲端也只能在獄中,眼睜睜的看著宋軍在富平之戰中慘敗。
如同歷史上的袁紹官渡之戰一般,如果打了勝仗,曲端還有活的可能。結果敗了,曲端自知必死無疑。
果然,潰敗而回的張浚惱羞成怒,將曲端關在鐵籠之中,用蠟封住口鼻,鎖上手腳,灌入燒酒,用烈火烤炙,曲端五髒俱焚而死。眾軍聞端之死,“無不悵恨,有數日食不能下者”。
這下作的手段,一點不亞於秦檜命人用鈍器把嶽飛肋骨一根根打折,刺進心肺,慢慢折磨而死,外表看起來還“屍色如生”。
最後,張浚進封魏國公、秦檜進封申王,一直壽終正寢,被宋時文臣封為楷模。
此時的曲端才29歲,同樣的戰功卓著,同樣的囂張跋扈,但因為上面還有劉法、種師道等更能打的武將在,所以還算收斂。
但曲端骨子裡有股野性,猶如荒野蒼狼,對文人有種叛逆般的輕蔑。
而吳玠猶如高原藏獒,勇猛忠誠,對文人有種骨子裡的恭順。
這兩種性格的人湊在一起當上下級,矛盾難以調和。
而梁中書恰好看到了這種不和,想要加以利用。然後在新晉幕僚宋忠的牽線搭橋下,聯絡吳玠,設下了對曲端的擒拿計劃。
宋忠道:“明日中午,我會安排人假扮蔡京的使者,乘船沿河而來,攜帶酒肉、金銀前來犒賞大軍。先傳令曲端出城迎接,若是曲端出城,將軍備好精銳勇士,趁其接令時將其擒拿。”
“我麾下頗多勇壯,我會讓他們暗藏左右。”
吳玠點頭道。
宋忠搖頭道:“但我預料,曲端此人囂張跋扈,必不肯親自出城。如此,便需將軍攜勇士,跟隨入城,待使者在城內傳令時,擒賊擒王,先擒拿曲端,再逼降其眾。”
“那曲端自從佔住大名府,便對我嚴加防范,不許我部入城。怕是有些困難。”
這也是吳玠和曲端矛盾的一大由來,大家都是大軍頭,憑什麽你就要處處壓我一頭,你在城內房屋裡安坐,讓我們在城外營寨帳篷裡風吹日曬?
宋忠又道:“無妨,此事我和梁中書早有預料。屆時,梁中書會以茲事體大,共商軍情為由,邀將軍入城。為免曲端瞧出破綻,將軍攜帶勇士不宜過多,以二十人左右為宜。”
“宋先生高見,
與我不謀而合。我擬攜帶軍中猛將二十人前往。他們各個身懷絕技,有萬夫不當之勇!” “好!好一個萬夫不當之勇!有如此勇士,大事成矣!明日午時,靜待佳音!”
宋忠拱手稱讚。
“靜待佳音!”
吳玠、吳璘也拱手送行。
宋忠離開,吳玠臉色變了變,對弟弟吳璘道:“明日我若入城,每炷香會派一個隨從出城報信,若是間隔兩炷香沒人回來,你便發兵攻打城池。”
“啊?大哥,為何如此?難道你看出什麽了嗎?”
吳璘大驚,他剛才沉浸在即將拿下曲端的興奮中,反而忽略了一些威脅。
“那倒沒有。但為將者,未慮勝先慮敗,做事之前,一定要考慮到萬一失敗後的應對策略,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這也是吳玠做事的習慣,他雖勇猛,但並不魯莽。
“大哥,既然入城有風險,那你就別去了,讓我帶人去吧!”
吳璘武藝謀略差兄長一籌,但也是西軍有名的猛將。
“不,雖有風險,卻是機會。那宋先生說的沒錯,曲端與我積怨已深,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吳玠也是個果斷人物,一旦下定決心,便不會惜命。
“那好,大哥,我明日讓心腹時刻準備,一旦有變,立刻攻城!”
“謹慎些,莫被看出端倪。”
“放心,我手下都機靈著呢。”
吳璘也不矯情,很快就出去給哥哥挑選精銳,布置兵力去了。
八月初三,清晨。
梁中書早早就來找曲端,說自己昨日接到太師書信,今日會有一支慰勞船隊前來,可能還會宣旨,希望曲端派人運送物資進城,並親自出城迎接。
“等來了再說吧。”
曲端模棱兩可。
中午時分,果然一隻船隊沿河而來,五十艘三百石的商船拉著美酒、鹹肉、各色蔬菜,每艘船上舵手、船工、腳夫、護衛十余人。當頭一人,面如冠玉,臉上敷粉,潔白無須,翹著蘭花指。一看就是個太監模樣。
“大名府留守司梁中書、西軍統領曲端、吳玠何在?”
那太監用尖銳的嗓音問道。
“啟稟上差,下官梁世傑,攜懷德軍統製吳玠前來。涇原軍統製曲端偶感風寒無法出門,請上差原諒。城中已備下酒宴,請上差移步。”
曲端果然沒有出城,也許在他看來,蔡京的使者還不足以讓自己屈就,天子的使臣才有資格。但梁中書假傳太師旨意沒事,但不敢假傳聖旨啊。
涇原軍還是派了部將何灌前來,聽梁中書如此說,也暗道,這梁中書場面話說的還算不錯。
那太監橫挑眉毛、豎挑眼,陰陽怪氣一通,最後還是進城了。
吳玠在梁中書的撮合下,也帶著二十個外套錦袍,內襯鐵甲的勇士隨行。
到了城內,自然少不了又是一通寒暄,曲端這才大大咧咧的在親衛擁護下走出了府邸。
“上差帶來了什麽?我西軍前來助戰,卻缺衣少食,實在可惱。”
曲端上來就問好處,讓那太監臉色更白。梁中書也心中暗恨對方囂張跋扈。
“五十船的酒肉物資,供應將士一人酒一瓶,肉一斤。另有銅錢五千貫。”
那太監尖著嗓子說道:“太師特意向官家討的封賞,按人頭分配。吳將軍,你的懷德軍還有多少兵馬?”
“回上差,還有兩萬兵馬。”
濮陽之戰時,懷德軍與楊志蒼狼軍鏖戰,撤退時被對方騎兵追擊,切割吞沒了五千。如今只剩兩萬兵馬了。
“曲將軍,你的涇原軍還有多少兵馬?”
那太監再問。
“哼!”
曲端不答。因為實在難以啟齒。他率領兩萬五千涇原軍偷襲濮陽城,卻誤中奸計,損失萬余兵馬才逃出生天。如今不過才一萬五千人。號稱西軍戰力第一的涇原軍竟然比懷德軍還淒慘,哪裡有臉說起。
“約有一萬五千左右。”
梁中書在旁邊搭話道。說完,用余光觀察曲端和吳玠兩人的臉色變化。
“哦,原來如此,那犒勞賞賜的大頭應該放在城外懷德軍才對啊。梁中書,我們把賞賜拉到城外吧,待城外賞賜完畢,剩下的再拉入城內送給涇原軍。”
這也是他和宋忠商議好的對策,挑撥離間,生怕吳玠不出死力。
“不行!”
曲端冷哼,兩個副將張中孚、張中彥兄弟更是把手放到了腰刀上。
“為何不行?按人頭賞賜,可是太師請示了官家後的決定啊?難道曲將軍對官家和太師的決定有什麽不滿嗎?”
那太監也冷哼一聲,針鋒相對。
梁中書臉色不變,心中卻樂開了花,宋忠先生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好幕僚啊,不知道從哪兒找的戲子,把太監的神韻都演活了,而且還這麽剛!我都不敢跟曲端大聲說話,這戲子竟然對曲端嗆聲,難得,難得!
曲端也被嗆的一愣,這上差這麽勇敢嗎?他不知道我會功夫的嗎?
“我涇原軍乃是西軍戰力第一,即便人數少,也能以一當十,朝廷獎賞,當然要以我們為主。”
曲端耐下心思解釋了一句。
這可把吳玠和他身後的勇士激怒了。你們以一敵十?投機取巧都落得大敗,還自稱西軍戰力第一!我們懷德軍才是西軍最強!
“此事不急,不急,朝廷獎賞已經拉入城內跑不掉。我們不如一起先吃午飯,邊吃邊談。”
梁中書出來調和道。
“大人,酒宴已經擺好,就在府衙旁邊酒樓。各位請移步一敘。”
宋忠氣宇軒昂的走了出來,對眾人邀請道。
眾人移步酒樓,到二樓飲宴,軍兵把守一樓入口。
吳玠悄悄向身後豎了一根手指,一名勇士會意,走慢幾拍,落在了後面,在進入酒樓前,離開人群,閃身進入了一個小胡同,三拐兩拐,向城門口走去。宋忠瞟見,微笑點頭。
樓內,東京太監、梁中書、曲端、吳玠正座,幕僚宋忠、副將何灌、大名府兵馬都監周謹陪坐。
眾人皆心懷鬼胎,雖三杯下肚,氣氛仍活躍不起來。還得宋忠出面,一雙巧嘴,左誇右讚,對眾人得意事跡了如指掌,說到梁中書、曲端、吳玠心坎裡,不禁話也多了起來,酒杯不停碰響。
宋忠八面玲瓏,連何灌、周謹這陪坐的也都誇讚了一遍,誇讚何灌臂力無雙神箭無敵,誇讚周謹武藝超群,碾壓楊志。
氣氛逐漸熱烈,一場酒喝了一個時辰,吹牛打屁一番,正事一件兒沒談。
眾人喝的都是梁山春釀,度數有點高,即便眾人都是酒精考驗過的人才,也都有點微醉了。
梁中書想起正事,頻頻向宋忠示意,但是宋忠光顧著口若懸河,卻沒有理會。
吳玠也心中焦急,不是說好的摔杯為號嗎?怎麽還不動手?一個時辰過去,自己都派出去五個護衛了,身邊就剩下十五個,再不動手,自己身邊的勇士都要沒了!難道要我親自拚殺曲端?
曲端也看出了梁中書和吳玠的坐立不安,眼珠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麽,問道:“梁大人,你是怎麽了?”
“我想去更衣。”
梁中書委婉道。
“這裡是酒樓,又非你府上,更什麽衣?”
曲端哼道。
“俗稱尿急。”
梁中書被逼無奈,隻好說了句有辱斯文的話。
“哦,原來如此,速去速去。”
曲端擺了擺手。
“曲兄,我也尿急。”
吳玠一看曲端的目光飄過來,急忙也拱手道。
“你也去!”
曲端晦氣的擺擺手。
“宋先生,你也一定尿急吧,不如同去?”
吳玠走到門口,對依然口若懸河的宋忠邀請道。
“嗯,聽你這麽一說,是有些腫脹,同去,同去。”
宋忠哈哈一笑,向太監和曲端一拱手道:“上差、曲將軍安坐,小可去去就來。”
那東京太監沒說話,只是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曲端卻向何灌使了個眼色,何灌會意,也起身跟了出去。
帶他們離開,曲端看了一眼那個大名府兵馬都監周謹,已經爛醉如泥,癱到了桌子底下,眾人中數他職位低,不灌他灌誰。
又看向那東京太監,依然神完氣足,只是蒼白敷粉的臉上出現了些紅暈,卻出奇的耐看。
“上差好酒量。來,曲某敬你一碗。”
微醉的曲端也放下了架子,對那太監敬酒。
“請。”
太監也不含糊,一仰脖,一碗酒入肚,依然穩坐似鍾。
曲端也喝完,摸了一下嘴角,暗道,這死太監也不是凡人呐。東京果然藏龍臥虎。
而此時的酒樓後院如廁之地,梁中書、吳玠、宋忠、何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八目相對,來回流轉,相顧無言,只有嘩嘩水聲相伴。
直到重回二樓座位,也沒交流出個一二三來。
又喝了半個時辰,都已經下午三點了,吳玠實在忍不住了,不斷向梁中書使眼色,梁中書也急忙向宋忠使眼色。
“眾位可是有眼疾?”
曲端笑問道。
“沒有。”
“那為何不斷眨眼?”
“飛蟲入眼而。”
“我看不是飛蟲入眼,是蒼蠅入耳吧?”
“曲將軍什麽意思?”
“你們不就是在等這一聲響嗎?”
曲端哈哈大笑,拿起酒杯,狠狠砸在地上。
“咣當!”
摔杯為號,一群人衝了進來。
梁中書按照事先商議好的策略,一骨碌鑽到桌子底下蜷縮。吳玠也豁然起身,抽出腰刀指向曲端。門外吳玠帶來的甲士脫去錦袍,露出裡面森森鐵甲。
然後就被張中孚、張中彥兄弟帶來的上百精銳淹沒,吳玠也被打的鼻青臉腫綁了起來。
梁中書也被曲端從桌子底下揪了出來。 看到眼前場景大驚失色。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不是應該甲士衝進來抓住曲端麽?宋先生,這是為何?這是為何呀?”
梁中書大喊大叫。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我宋忠其實早就是曲將軍的人啦。”
宋忠走到曲端跟前,得意洋洋的說道。
“卑鄙小人!原來這都是你們設下的計策!”
吳玠也醒悟過來。
“正所謂,天下兵馬,有德者居之。吳將軍城外那兩萬兵馬,以後就由我們曲將軍照顧吧。”
宋忠繼續厚顏無恥的笑道。
“背主之臣,你卑鄙無恥!”
梁中書大罵。
“背主?那你就說錯了。我的主人乃是有勇有謀天下第一豪傑。可惜,你一個既無謀略,又無勇力之人,何德何能做我的主人呐?既然不是主人,何談背主?”
宋忠搖頭歎息。
“宋先生說的對。對這種敗犬,我們不用在意。梁山危險不遠,這些沒有自保能力的文臣,可是最容易死於敵軍之手呢。”
曲端這已經算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你,你不能這麽做!”
梁中書也慌了。
正在此時,突然聽見城外喊殺聲一片。
“報,將軍,懷德軍突然大舉攻城,城牆岌岌可危,請將軍示下!”
有軍兵跑進來稟報道。
“哦,看來我倒是小瞧你了,吳玠,你有膽色也有謀劃。可惜計差一籌。”
曲端看向被抓的吳玠,咧嘴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