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當林秋元剛將一車醬油送到縣糧油局和百貨公司。正準備駕車回去時，被姚虎看見，把他叫住了。姚虎是他的一個小學同學。沒考上初中就回家學木工去。

　　在鄉下就是這樣，如果覺得讀書無望，不如早點退學拜師學手藝，好有個飯碗。鄉下流傳著這麽一句老話:一技在手，走到哪兒都不怕，都餓不到。

　　在鄉下最熱門的手藝還是建築工，包括木工、瓦工和油漆工，最受歡迎的技術，學徒最多，可以說，這些建築類手藝人，不但村村都有，幾乎家家都有，只要是男孩子的家庭，基本上都從事建築行業，其次就是學裁縫、理發和廚師的也不少，但數量跟建築工比，不值一提。少了不止百倍。

　　在所有的建築技術中，最難學得就是木工，雖然看上去是在室內工作，不像瓦工和油漆工經常要遭受風吹雨淋、太陽暴曬，但卻是花樣繁多、精雕細琢、花時最多的工種。

　　學徒時間長，一般要三四年才能出師。比其它工種花時長，耗力多，也更難學。許多學徒吃不了這份苦，常常學到一半，就半途而廢，甚至還沒學會運用斧子和鋸子就知難而退了。

　　姚虎就是其中一員，學了不到一年就跟師父拜拜了。後來，就跟著一個親戚學做早點，花了半年時間，學會了製作饅頭包子油條煎餅等。

　　有一次，姚虎在路上遇到了木工師父，師父問他現在幹什麽，他便這事告訴了他。

　　師父聽了，只是說了一句話:“嗯，這個選擇不錯，比學木工有天賦。”雖然師父是笑著說的。可他聽出了師父的玄外之音，那就是他更適合做賣饅頭包子的，學木工就是個錯誤。

　　雖然他覺得師父說的沒錯，但又覺得也是在嘲笑他笨。畢竟學做小吃食品是不需要什麽天賦，只要想學，倒是不難，人人都能學會。顯然，師父這麽說名義上是誇他，實際上是損他。也就是這麽一句話，讓姚虎心存芥蒂，對師父有了滿肚子意見。

　　這句話至今還留在他腦中，讓他忘不了。路上再遇到師父，不但不叫，還視而不見，當陌生人一樣。自然，師父也不會主動跟他打招呼，也許他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也沒想到就是那麽一本真的句話，會讓這個昔日的徒弟對自己有了意見，以致於不再人他這個師父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句話早已經過時了，許多徒弟出師後，沒幾年就跟師父斷了往來，更別說那些跟師父吵架了，而被師父趕走，或自動離開的徒弟。但他估計還是姚虎發了財，成了大飯店的老板，瞧不起他這個窮師父了。在各行各業，這樣的徒弟也不少。

　　而姚虎心裡也暗暗發誓，一定要在餐飲行業搞出個名堂，讓師父看看，讓他後悔他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讓他羞愧難當，無地自容。讓他把自己說過的話收回去。雖然他是這麽想，可是師父是不是真後悔了他對他說過的話，他也不得而知。

　　雖然心裡是有些恨師父，但後來姚虎也想通了，師父說的也是實話，自己學木工技術的確缺少天賦，如果要想出師，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學個五六年也出不了師，沒法自立門戶單獨乾，更帶不了徒弟，怕是會被人家一輩子笑話，不僅天賦不佳、力氣也不夠，剛學徒時，他連一百斤重的水桶也擔不起來，人瘦得比猴子好不到哪兒去。

　　有一段時間，讓他想不通父親當初為什麽要讓他學這麽苦累的木工手藝。但他從來沒問過父親，

只是從偶爾從父母的交談中，他也聽出了父親有些後悔當初的選擇，畢竟以他的身體條件，學個裁縫最合適。　　幾年前在縣城開了家飯館。一開始是在路邊搭個棚子賣早餐，以賣稀飯饅頭包子為主。一年後，就在百貨公司對面租了個小門面，開始賣快餐，取了個叫:姚虎飯館的名字。再後來因為擴張，又搬到百貨公司旁邊的一家賓館，租了兩層樓，飯館的名字也改成:姚虎酒店。裡面設了包房，名曰雅座。又請了幾名廚師和服務員。當上名副其實的大老板，不用事事親力親為，輕松多了。

　　也是這個原因，他身體也開始發福了，比以前胖了一圈。抽的香煙也由白沙改為三五了。看上去這些年他也掙了不少錢。

　　林秋元第一次送貨到縣城時，就免費送了一箱給姚虎。後來姚虎一直用他的醬油，生意也更好了。似乎跟用衛紅牌醬油有點關系。他也曾告訴林秋元這醬油不比那些品牌醬油差，很多人吃了還問他是哪兒買的。他會很自豪地告訴他們是他同學的廠生產的。這讓林秋元放下心來，對自己的醬油自然也有了更深遠的想法。

　　後來的縣糧油局和百貨商場等大客戶也是姚虎介紹的。這讓林秋元非常感激。他想也就是因為姚虎的社交能力強，才讓他在縣城站穩了腳跟，生意做得紅紅火火。

　　那天，姚虎在店裡看見林秋元正準備離去，便把他喊住了。這反而讓林秋元感到有些尷尬。因為每次送貨來時，他都會去姚虎酒店跟他聊一會兒再走。今天他沒去是因為要趕時間去收欠款。送到姚虎酒店的醬油，他基本上只收些成本費和車油費。一般兩個月給他送一次。雖然沒賺多少錢，但許多人在姚虎酒店吃過飯，才知道本地有這麽好的醬油，也會去商場或雜貨店買。也等於間接地讓他賺了。這也是他的醬油的銷售也越來越好的原因之一。

　　姚虎來到林秋元面前，搖搖頭說:“高老板，現在生意做大了，你可神氣了，連我這個小店也不屑一顧了。把我這個老同學也忘了。”

　　林秋元遞給他一支煙說:“哪敢?我在縣城能做生意還不是靠你這老同學幫忙?但你福氣大，不用像我這樣東奔西跑，賺點辛苦錢。你只需坐在酒店查帳單，不需要乾苦力活，就財源滾滾進門來。我得每天從早忙到晚，累死累活不說，還覺得時間不夠用呢。”

　　姚虎這才哈哈一笑，拍了拍林秋元的肩膀說:“我知道你辛苦，我也從起早摸黑賣早餐開始，深有體會。但也不至於忙的沒時間來我酒店喝杯茶吧。”聽了姚虎的話，林秋元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好點點頭轉過話說:“這也是為什麽你把酒店做得這麽好的原因。你天生是做生意的料！”

　　笑聲過後，姚虎這才告訴他酒店有個貴客可以介紹給他，也許對他的生意有更大的幫助。林秋元愣了一下，問他是誰。是市糧油局的局長，想給他介紹一下，或許能幫他打開市裡銷售渠道。這是個好機會。當然如果你不願意認識他就算了。

　　怎麽會不願意呢，林秋元心想這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事情，他還未跟姚虎講過他的宏大理想呢，沒想到他又給了自己這個機會，真是自己的貴人，可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林秋元就把車停在路邊，跟林秋元進了酒店。進了雅座，看見裡面有四人在打麻將。下注不大，也不小。每局輸贏幾十塊，相當於他賣了一箱醬油。

　　當他們進去時，他們正好打完了一局，八隻手在洗牌，把麻將弄得嗶嗶嘩嘩嘩地響，他們抬頭看了倆人一眼，但沒有吭聲。

　　姚虎指著一個長得精瘦但很有精神的中年男子對林秋元說:“這是市糧油局長蕭局長，另外三位不用我介紹你也認識。”

　　林秋元當然認識，坐在東邊是城建局長趙海子，坐在西邊的是剛退休的縣衛生局局長錢滿意，坐在北面的是縣糧油局局長孫包德。

　　林秋元很客氣地給每人發了一支煙。錢滿意沒接，他擺擺手說肺部不好，戒煙了。

　　蕭局長嘿嘿地笑了聲說:“久聞大名，沒想到你這農民企業家還這麽年輕，真是年少有為，讓老夫佩服。”

　　林秋元忙謙虛地說:“蕭局長過獎了，日後還得請您多多關照呢。”

　　蕭局長笑了笑說:“只要能幫得上就行，只是不知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林秋元忙把他想讓他的衛紅牌醬油進軍市裡的想法跟他說了。這次他沒有說進軍全省全國了，怕又被人笑話，認為他吹牛吹過頭了。一口也吃不成胖子，得一步一步地走。

　　聽了林秋元的話，趙局長又誇他一番，並表示只要他需要，盡管跟他說，他會盡力而為。又說老家也是本縣，雖然前幾年調到市裡去了，但他也一直在關注家鄉的發展。

　　聽了蕭局長的話，林秋元心裡非常高興，因為他看得出這個蕭局長也是個豪爽的人，沒一點官架子。林秋元這才說他在市裡沒有什麽關系，進軍怕是有點困難，還是希望能得到蕭局長的支持。

　　蕭局長答應了，說他會盡綿薄之力，讓他的衛紅牌醬油擺上市裡所有商場的貨架，讓市民們都能吃上他的醬油。並表示很樂意能為家鄉人做點事，也喜歡跟林秋元一樣有抱負有能力的年輕人交朋友。

　　過了一會兒，錢滿意看了看手表，站起來說要去接放學的孫子，失陪了，便在大家的笑聲中走了，孫包德笑著對蕭局長說:“這老錢呀，是個妻管嚴，退休後比退休前還忙，買菜做飯接孫子一樣不落。”

　　“就是嘛，要不蕭局長在這再忙也不能走呀。”趙海子也說了句。

　　蕭局長又嘿嘿地笑了笑說:“我了解他，十年前我們還在一個大院上班呢。”

　　錢滿意走了，四缺一，麻將打不成，讓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沮喪，準備散了，姚虎靈機一動，對林秋元說:“你就陪蕭局長他們玩一會兒吧，反正還早，不耽誤你回家的。”林秋元有點猶豫不決，自從結婚後，他一直恪守自己對高衛紅的承諾，沒再上牌桌，沒摸過麻將。就是不賭也不去。有時還被一些人笑他得了“妻”管嚴，也只是笑笑不做爭辯。

　　姚虎不明白他的想法，見他不太願意，就湊近他的耳朵說:“你是怕輸了幾個錢怎麽的?別人想跟蕭局長打麻將的機會也沒有呢！”

　　“算了吧。林老弟也是個忙人，可不能耽誤他的生意，時間就是金錢嘛，有事還是讓他先回去吧。玩了這半天，我也累了，也想休息一下。”大概看出林秋元矛盾的心情，蕭局長突然哈哈一笑說。

　　“你姚老板就不能湊個數嗎?我們也不是陌生人，再說讓蕭局長能每次坐在你的酒店也是你的榮耀嗎。是大吉大利的好事，可別讓蕭局長掃興，別人都盼不來呢。”這時，趙海子轉頭對姚虎說。

　　姚虎忙搖搖手解釋道:“得罪了，我是真不會玩這些，不然，也不用你提醒，我早上桌了，蕭局長能常來本人小店，也是大吉星進門了，我可是求之不得。要不我去找個人來陪你們玩幾圈。”姚虎說完，正轉身要離去，被林秋元攔住了。

　　“還是我陪蕭局長他們玩一下吧。”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剛才他們半真半假開玩笑的話，讓林秋元突然感到自己愚蠢至極，這可是與蕭局長聯絡感情的機會，要想在市裡打開銷售局面，又怎麽能離得開他呢。錯過這個機會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想到這裡，他便笑著說:“不急，回家還早呢，也沒什麽太重要的事急著去辦。能跟幾位局長打打麻將，也是我的榮幸。只是多年沒打麻將，打得不好，你們可別趕走我。”

　　“你打得不好就是好。我這位同學是喜歡說反話。”聽了他的話，姚虎突然對大家笑著說。

　　大家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林秋元心想姚虎呀，你這不是要給我挖坑嘛，是要我多掏腰包嗎。我本來是說句謙虛話，敷衍一下而已，可沒打算跟他們在麻將上爭高低了。現在可讓我為難了。唉，算了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林秋元偷偷地看了蕭局長一眼，發現他臉上又露出慈祥的笑容。

　　一直玩到下午四點才休局。中間吃午飯時，林秋元要付錢，姚虎不肯。他說沒陪蕭局長們打麻將已經是錯，飯錢自然也要免了。但在蕭局長他們走後，林秋元還是結帳了，姚虎也沒再堅持拒收。

　　這一次，蕭局長贏得最多，林秋元輸得最多，林秋元的錢大都輸給了蕭局長。林秋元知道蕭局長一定明白是怎麽回事。

　　臨走前，林秋元又買了兩條香煙扔進了蕭局長的專車裡，還表示不久會去市裡拜訪他。蕭局長表示歡迎，還推給他一張名片，上面有他的電話和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