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走，吃飯去啊。”

　　“你們去吧，我等會兒有個組會，然後下午還要出去一趟，就不去食堂了。”

　　軍訓的後面幾天算是順利平穩的結束了，董源他們新生終於是回到了學校開始大學生活了，現在董源因為在軍訓整的活兒已經是隔著門縫吹喇叭他名聲在外了，加上開學看畢聯看吐了的傳說，董源正式上課的第一天不能說是平淡無奇吧，只能說是萬眾矚目了。

　　在電影學院的課程安排裡，新生的周一早八是公共課，英語，一個年級根據高考成績分成AB兩組，然後再分成幾個班上課，董源在A2班，寢室裡跟他一班的只有楊傑，至於熟人，董源看了一圈也沒找到。

　　“老楊，老董呢?”

　　“他說有個組會，你沒看他剛從前門出去坐電梯下樓?”

　　趙屹扣著脖子，“你們說他老董他怎麽剛上大學就這麽忙忙叨叨的，他這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在寢室躺著了。”

　　“新生的狀態嗎他這是?我看他比大四的都著急上火，有人追他嗎難道說?”

　　楊傑攤手，趙屹說的他舉雙手讚同，別的寢室的人，往爛了說下了課在寢室擺爛，去校外網吧一宿一宿的夜不歸宿，往好了說這會兒也正抱著個吉他練情歌呢，董源這卷的310其他幾個人都害怕——哦對，2010年，還沒有內卷這種說法呢。

　　正巧郜義博從A1班出來，吳迪招呼他，“走啊，老郜，吃飯去哇。”

　　“我就不去了……我、我得回系裡一趟，找夏老師有點事情，不好意思啊，我先走了。”

　　郜義博微微的岣嶁腰，不僅說話沒有底氣，行動做派也跟偷了別人錢似的，像一張被團成團的紙一樣伸展不開，沒和趙屹他們多說什麽，背著他那個已經洗的老舊的雙肩背走向樓梯間。

　　特意避開乘坐電梯的人群，郜義博從三層朝著管理系的八層爬上去。

　　“不錯，咱們寢室總共才六個人，就有全班最怪的倆人，”趙屹說道，“老楊，你說我是不是也得配合他倆整點什麽?你說我現在開始留長發怎麽樣?再來點紋身啥的?”

　　“少整這些我跟你說，尤其是紋身，以後你還想考公務員就別整。”

　　“我又不考公務員，算了，吃飯去。”

　　與此同時，董源已經在一樓的四季廳和齊舒雅碰了頭。

　　四季廳，電影學院學生們偶爾回去的地方，這地方類似於咖啡廳，也賣咖啡和三明治快餐，但是都不便宜，屬於你說它小布爾喬亞它又帶著點窮，說它親民那純粹扯淡的這麽個地方，不過有點是采光好，地方寬敞，相對私密，適合談事兒的時候來。

　　“董源，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咱們組的導演兼編劇，我之前跟你說過的王佳佳師姐，佳佳姐，他就是董源，我給你找的外聯製片。”

　　邋遢，這是董源對王佳佳的第一印象，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邋遢的女的，就算算上上輩子，哪怕是在後期公司裡這麽邋遢的人也罕見。

　　油膩的頭髮胡亂的盤起來，用一根鉛筆團成團扎在腦後，上面點綴的不是可愛的發卡而是肉眼可見的頭皮屑，臉上油光滿面的同時還有幾顆青春痘格外扎眼，黑色的眼鏡框不知道什麽時候斷了，在用膠水隨意的粘了粘以後還在崗位上堅持，至於嘴唇乾裂，衣服領口有汙漬，工裝長褲上有油漆之類的反倒是不那麽讓人覺得邋遢了。

　　王佳佳哢哢的撓著頭，頭皮屑雪花般的飛舞下來，董源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旁邊的齊舒雅——懂了，都懂了。

　　“嘖，雅雅，你怎麽給我找了個男生來?場工司機他們是男的沒辦法，但是外聯和他們不一樣，我不想看到有男生在我的組裡，OK?”

　　“佳佳姐，你先別著急趕他走，”齊舒雅趕忙幫董源打圓場，“他人挺機靈的，也是本地的，能力也有，不像個新人，讓他留下吧，肯定會有幫助的。”

　　要是眼神能殺人，董源這會兒已經被王佳佳用不信任的眼神捅死了。

　　透過瓶底兒眼鏡片，王佳佳盯著董源看了半天，董源覺得警察審犯人也不過如此，這董源身上要是背著案子都能被王佳佳給盯得自首。

　　“董源……是吧?”

　　“對，佳佳姐……”

　　“誰同意你這麽叫我了?你和雅雅不一樣，你只能叫我全名加師姐的稱呼，或者叫我王導，明白?”

　　“好的王導，是我唐突了。”

　　“哼，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我的組裡不留廢物，你要是沒能力現在自己走人，雅雅雖然說你有能力但是我可不信，我要的這幾個景，差一個都不行。”

　　“關於這一點，佳佳姐，咱們可不可以商量一下……”

　　“雅雅，如果是別的外聯我可能還有的商量，但是既然你說董源他有能力，那麽這事兒就沒得商量了，我知道，這幾個景都比較難搞定，但是我相信你找的外聯能把他們都談下來對嗎?”

　　王佳佳這人吃了槍藥還是青春期和更年期發生了對調?董源表面上不為所動，心裡卻已經一萬個問號了——畢竟這是她自己的畢聯，她不跟製片商量情況到最後吃虧的還是她自己，怪事，這人怎麽拎不清輕重緩急啊?

　　齊舒雅估計也是明白只要董源還在場，王佳佳就不會商量外景的事兒，於是暫時跳過這部分內容，和她確認起來組裡其他部分的問題，董源全程沒說話，就等著齊舒雅和王佳佳把該談的都談完了。

　　“雅雅，我最近又湊了1萬塊錢，算是追加預算，上次你不是說燈光那邊希望加些燈，還有攝影老師說想出兩套設備嗎?這1萬塊錢應該夠用吧?”

　　“姐，你哪兒來的錢啊?”

　　王佳佳一邊將銀行卡遞給齊舒雅，“我這不是接了個商組嗎，他們那邊給的尾款，我又跟我發小借了點，湊了1萬，雅雅省著點花，這是最後的錢了。”

　　齊舒雅非常鄭重的收下銀行卡，這一幕看的董源甚至覺得有點悲壯——這就是影視行業窮劇組的現狀，預算都是從牙縫裡摳出來的，太慘了，外面的項目富得流油，學校裡的窮的冒煙，自己這輩子都不想再碰到這種組了，來些個預算成百上千萬的大組吧，自己好掙分紅。

　　王佳佳說完事兒就離開了，隻留下董源和齊舒雅。

　　“師姐，說實話，我覺得導演好像有點不太喜歡我。”

　　“她那哪兒是不喜歡你，她那是不喜歡男人。”

　　齊舒雅靠在沙發上掏出根煙點上，她這個愁啊，愁該怎麽辦。

　　董源她是不想換掉的，但是不換王佳佳那邊又不會好好說話，而且這一見面就這麽大火氣，難保董源心裡不起疙瘩，“董源，抱歉啊，你王佳佳師姐平時不這樣的，我了解她，她不是對你有意見，你別往心裡去。”

　　齊舒雅不知道的是，董源其實根本沒把王佳佳的態度放在心上——笑死，這副年輕的軀殼裡的靈魂可是個經歷了十年社會胖揍的精英打工人，他董源早就是資本家的狗的形狀了，什麽人沒見過，王佳佳這算什麽?頂多是態度惡劣點，董源又不是衝著她人來的，她態度好壞管他屁事，只要在業務能力上不拉胯，她王佳佳就是丘吉爾附體麥克阿瑟轉世問題也不大。

　　哦不對，麥大帥轉世不行，麥大帥業務能力太拉胯了。

　　“我不在意她態度問題，我比較在意的是她那不合作的態度，師姐，我可不能保證一定把這幾個景談下來，尤其是地鐵那部分，我之前不是跟你說要和導演商量一下嗎，她也這態度?”

　　“那倒沒有，”齊舒雅也挺頭疼王佳佳這態度問題的，“但是她對這幾個景的要求確實很強硬，屬於是在是不想談的狀態，我估摸要是談不下來，你就慘了，你得被她罵死，所以要真沒能談下來你還是躲遠點比較好。”

　　那可不行，董源心裡一萬個不情願，他還指望著自己的名字出現在片尾字幕裡呢，這要是被踹了，那就跟片尾字幕裡自己名字加框沒區別了。

　　董源總覺得有個想法就和自己隔了一層窗戶紙似的，在自己腦子裡打轉，但是一時間他還抓不到這個想法。

　　“那就只能盡人事抗天命了。”

　　“應該是盡人事聽天命吧?”

　　“現在還不是聽天命的事兒，走了師姐，我下午約了清華的看景還有和他們領導見面，你去不去?”

　　“我勒個去，你行動力太高了吧?你下午沒課嗎?”

　　“下午體育，三點那一場，現在出發去清華三點前回來就行，實在不行就拿著系裡的假條請假唄，反正體育組那邊好說話。”

　　“行，那我回去拿點東西咱倆就出發，打車去打車回，速度快，車費組裡報銷。”

　　和清華的領導談場地的事兒很順利，對方在看了電影學院開的介紹信並且確認了劇組的信息之後隻提了三個條件。

　　其一是不能打擾到清華本校學生的正常學習生活，這一點就算他們不說董源和齊舒雅也會提醒自己組裡的人的——劇組拍攝如同蝗蟲過境的說法可不是開玩笑的。

　　其二是要在片尾字幕裡打上對清華的致謝，這一點也沒問題，用人家場地本來就得在片尾上字幕。

　　其三則是清華的電影社希望可以參觀和參與拍攝，和電影學院的學生交流互動一下，這一點齊舒雅拍著胸脯說沒問題，畢竟多些人來也能多出一份力，劇組有的是需要賣力氣的地方，再加上王佳佳性格導致的這個組裡幾乎就沒有男生，就算雇了場工，那依舊是壯勞力稀缺，能有人幫忙她齊舒雅高興還來不及呢。

　　看雙方談得很順利，董源眼珠一轉，順勢提出了希望清華可以對劇組開放食堂，或者提供一下食堂餐品的打包服務。

　　2010年左右，像後來的黃藍兩家外賣平台還沒有成為劇組點盒飯的主流，這會兒組裡給工作人員吃的盒飯只有兩種來源，一種是生活製片在拍攝現場附近，找街邊的蓋飯館子訂盒飯，另一種好一些，是劇組雇廚師，讓他們現場做大鍋飯，但是不管哪一種，對於董源現在這個組來說都花錢又費力。

　　畢竟董源目前只看到製片組有他和齊舒雅兩個人，理論上要是不再找製片幫忙的話，訂飯這活兒也得落他倆身上。

　　操心外景地和協調王佳佳那性子就已經讓董源二人焦頭爛額了，董源也想給自己少找點事兒——工資這麽低遇事兒讓我頂，開玩笑呢?摸了摸了。

　　清華倒是挺痛快的，雖然他們沒同意讓劇組的人去食堂堂食，但是同意了讓劇組從食堂打包，而且可以不是盒飯，而是類似於剛才說的雇個廚子做大鍋飯那種，定幾個菜然後定吃飯的人數，清華的食堂大師傅把飯做好裝車再給劇組這邊送過來。

　　“今天還真是順利啊，董源，不錯，師姐我得誇誇你。”

　　出場次數最多的外景地談下來了，一日三餐也都談下來了，外景地沒要錢， 三餐也都是清華學生餐標的標準，齊舒雅現在臉上收不住的笑容往外溢，什麽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她現在算是明白了。

　　“師姐，咱別高興的太早，剩下的才是麻煩事兒呢，別忘了。”

　　“至少開了個好頭不是嗎?別這樣跟個大叔似的董源，活力，要有活力！嗯，拿出活力來吧！”

　　董源沒搭理齊舒雅，她現在大概是想用暫時的勝利麻醉自己，畢竟剩下的都是硬仗了。

　　“我準備下了體育洗個澡就去杜斯妥也夫斯基餐廳談他們那裡的場地的問題，師姐你來嗎?”

　　“今天?”

　　“對，今天，越早定下來我覺得對後面拍攝越有利，畢竟清華這邊咱們雖然簽了合同，但是還沒定那天過來拍不是嗎?咱們得緊著地鐵和餐廳這幾個重要的外景優先定拍攝時間啊。”

　　和清華這邊不一樣，地鐵和餐廳可不是想去就去的，談就得把日期定死，超期或者逾期要麽就過了這村沒這店，要麽就等於得多花一筆錢。

　　“今天不行，我晚上有選修，董源，你自己能搞定嗎?”

　　“這有什麽搞不定的，只是錢的問題……”

　　董源對著齊舒雅搓了搓手指，畢竟是要去談餐廳的，人家肯定得跟董源談錢的問題，所以他現在要點預算不過分。

　　齊舒雅掏出銀行卡，是剛才王佳佳給她的那張，“佳佳姐剛給的，你先拿著用，記得就算付錢也只能先付押金，然後合同也得簽，明白嗎?你簽字之前最好給我來個電話確認一下，我等你電話。”

　　“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