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我甜蜜的家,再沒有一處地方,能勝過自己的家。
早上,在沒有鬧鍾催命似的尖嘯中睡到自然醒,冬天的陽光透過窗簾照進按照自己心意布置的房間,沒有碎催的甲方,沒有耗子扛槍的領導,沒有惹了麻煩需要你擦屁股的下屬,窗外的冷風被窗戶阻擋,暖氣很足,被窩很暖活,房間外傳來陣陣老媽燉的湯的味道。
完美的早晨,太完美了以至於都讓董源覺得是在做夢,下一秒他就會醒過來,發現自己還是胡子拉碴渾身餿味兒的躺在租的房間裡等著去公司上上工。
董源望著熟悉的天花板,使勁兒眨了眨眼睛,好消息,自己是醒著的,更好的消息,自己沒在做夢。
今天是周末,按照和家裡爹媽商量的條件,董源今天從電影啟蒙的宿舍回家了,董媽付如雲昨天就買好了一整隻雞,備好了料,打算今天給董源燉一鍋好湯,打算把這小半年沒能照顧兒子遺憾能找補回來多少是多少。
“呦,兒子起了。你這一覺還挺能睡,瞅瞅,這都幾點了,就算是禮拜天你這也起得太晚了,昨晚上幾點睡的?嗯?又偷著打遊戲了吧?”
董爸正在客廳看新聞,聽見董源開門出屋伸著脖子從沙發探出頭來跟他說道,雖然說的內容聽著像是責怪,但是董爸這頂多算是打趣,畢竟董源已經是大人了,他當爹的不想多管,省的養出個啃老族可就不好了。
“你少說話啊老董,咱兒子回來一趟睡個覺怎麽你了?地墩了嗎你就在這兒看電視?去去去趕緊乾活兒,還沒洗衣服呢,你把地收拾完趕緊把髒衣服扔洗衣機裡我好洗衣服,兒子啊,你去洗把臉,媽給你燉了湯,嘗嘗味道啊。”
董媽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嗔著董爸,後者朝董源聳著肩膀比了個‘更年期’的口型,起身拿著墩布開始收拾屋子。
董源相當懷念著一幕,畢竟上輩子他是真的子欲養而親不待,這種溫馨的場面最多出現在他夢裡。
今天就好好歇一天,一會兒喝點湯,然後幫著做做家務,董源這麽一邊規劃著一邊順手拿起手機——上輩子養成的習慣,起床先看眼手機有沒有工作上的消息,雖然現在也沒工作會在大半夜聯系他,但是這個習慣到現在也沒改掉。
平常董源手機上並不會有什麽,手機他看一眼就擱下了,但是今天上面有幾條短信,發件人都是車彤,時間從昨天半夜到今天凌晨,時間跨度大概三個小時,還沒看內容,光是看發信時間董源心裡就一咯噔。
看了內容,董源更是跟電影裡的人碰上鐵血戰士了似的各種意義上的摸不著頭腦,簡而言之就是車彤有事想和董源商量,一開始很著急,但是又不願意在短信裡細說,打電話又怕把董源吵醒,最後希望董源看到消息趕緊給她回電話。
眼熟,這種消息太眼熟了,這種就好像是,項目推進到一半甲方突然改需求,公司領導想和自己商量但是甲方那邊又沒真的定下來,著急卻又不那麽著急,想安排工作卻又顧慮員工罵娘,因此打算先和中層管理商量一下的狀況——簡單點說,我們有麻煩了。
要無視嗎?董源猶豫了一下,如果真的很著急車彤應該半夜就把自己叫起來了,而不是讓自己醒了給她打電話,所以現在放著不管,等著車彤聯系自己其實也可以,大不了到時候說一句‘啊抱歉我沒看手機’,也能推諉過去,社畜糊弄學入門技巧了屬於是。
但是董源靜下心來想了想,還是撥通了車彤的電話——有麻煩早解決,得給自己留出應對的時間。
“董源?太好了你醒了,你看到我給你發的消息了?”
“那肯定看到了才給你打的電話,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你今天能回來嗎?我這邊確實有事兒需要你拿主意。”
“在電話裡不能說嗎?”
董源可不想休息日無償加班,哪怕對方不是自己老板而是年輕漂亮女大學生。
“……”
電話那頭的沉默,讓董源隔著電話也能猜到車彤此時正在猶豫。
“等我一下我回電話給你,我回宿舍跟你說吧,我現在在教室,不方便說。”
董源嘴上答應,眉頭卻皺了起來,什麽問題需要如此的小心謹慎,以至於說一嘴都需要在沒人的地方?
“怎麽了兒子?學校有事兒啊?要走啊?”
董媽從廚房探出頭來問道,她有點擔心董源好不容易能在家待兩天,又要被別的事情叫走。
“同學找我,不知道什麽事兒,媽你先做飯吧,我就是走也是晚上走,飯還是得吃的。”
董媽現在挺糾結的,一邊是她不想兒子累著,一邊是她又高興兒子長大了,出門可以靠朋友了,“那好,你先打電話,等會兒飯好了我叫你,忙去吧。”
很快回到宿舍的車彤電話就打了過來,“事情是這樣的董源,你還記得李芷蘭有個同班的同學,外號叫小綠嗎?”
小綠,董源回憶了一下,“啊,那個上周咱們吃早飯的時候路過的那個女生?我有印象,她怎麽了?”
“昨天晚上李芷蘭來找我,跟我說小綠的狀況不太對,我問她怎麽回事,她跟我說,燕子哥手裡有個實驗短片需要找個女主角,他找的就是小綠。”
“這是好事兒啊,燕子哥已經畢業了,他拍實驗短片多少得按照商業組的行情搞,女主演不僅有工資,還能認識學校的師哥師姐,這要是以後考上了電影學院……不,不管考不考得上只要她以後還在這個圈子裡,早認識人脈是好事兒啊。”
電話那頭,車彤的微弱歎息聲順著信號傳來,“一開始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但是……但是怎麽說呢,嗯……董源,這個女主角是實驗短片的女主角,燕子哥是希望小綠能……L體出演。”
董源血壓上來了。
“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說了,我姑且確認一下,這事兒有沒有可能是誤會,或者有沒有可能是小綠因為某種原因對燕子哥誣告?”
雖然可能性很小,但是《狩獵》那樣的情況也需要考慮。
“我不認為是誤會,董源,我不覺得是。”
“好,我想也是,”董源點點頭,接著往下說到,“現在這事兒都誰知道,或者說,李芷蘭都把這事兒和誰說了,另外,你有問她為什麽找你聊這個而不是去找講師們嗎?”
說實話,董源長這麽大,在這個圈子裡混了半輩子,這種事情他早有耳聞,但是距離自己這麽近的碰到,這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深呼吸之後,董源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緊張與憤怒,這種感情現在一定得控制,自己是比這些藝考生還有車彤都年長的成年人,不能亂了方寸。
“李芷蘭說她之和我說過這個事兒,因為要求小綠的人是燕子哥,他是機構的人,李芷蘭擔心機構的其他老師也……在這兒她和小綠也沒有其他熟人,遇到這種事情小綠慌了,她也慌了,可是她們跟我說,我也……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啊,董源,你能回來嗎?”
自己回去也沒有用,董源下了判斷,這事兒現在他想插腳都插不進去,李芷蘭的擔心是正確的,如果這爛事兒只是王燕那個爛人一個人搞得還好,但如果這是系統性的,她們去求助老師,可能會有更大的風險。
另一方面,這種事情對於受害人小綠來說也不宜聲張,人家女孩子遇到這種事兒本身就已經夠惡心的了,如果再被不相乾的碎嘴子知道了,有人在背後嚼舌根,給她扣個受害者有罪論的帽子,那她渾身是嘴都說不清,輕了是藝考的時候心態崩了考試失利,重了是對心理留下嚴重影響,那個結果董源都不想見到。
“我真是……”
董源坐在書桌前,剛才還明媚的陽光這會兒似乎都籠罩上了一層黏著的汙垢——董源一早上起來的好心情這會兒全沒了。
“車彤,你聽著,我現在回去也沒用,咱們不能直接拉著小綠去和王燕正面對峙,那樣對小綠不好,王燕也不會承認的,他有一萬種方法解釋他所做的事情,所以現在你先安撫李芷蘭和小綠的情緒,這事兒不要聲張,另外我問一句,這短片已經拍了嗎?”
“好像還沒有,李芷蘭說小綠在糾結,燕子哥好像正用什麽方式威逼利誘她,她勸過小綠拒絕燕子哥,但是小綠看上去不敢。”
這操作太典型了,典型的都能寫進齷齪下作百科全書了。董源心裡罵著,“那就先讓她倆留好一切證據,聊天記錄也好,劇本也好,有什麽留什麽,以後跟王燕對峙的時候都用得到。”
“我知道了,我會跟她們說的,可是董源,光這樣應該不夠吧?你也說了,燕子哥他有許多理由……”
“別怕,車彤,別怕。”
董源從電話裡聽得出來車彤的聲音微微顫抖,想來也是,她也只不過比李芷蘭和小綠年長一歲,短暫的人身都是在溫暖且充滿了愛的家庭環境中度過的,如此肮髒下作如同陰溝老鼠一樣的事情,她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時候沒有依靠,恐懼與慌亂是必然的。
董源安慰著車彤,“這個時候你不能慌,咱們不能慌,車彤,聽著,李芷蘭和小綠是親歷者,她們已經夠不知所措的了,作為被她們求助的對象,咱們不能亂了方寸,她們現在能依靠的之後咱們,如果咱們也慌了,你想她們會怕成什麽樣?”
如果小綠是個內心堅強的孩子可能還好,但是現在的情況很可能小綠自己也沒了主意,就快著了王燕的道了。
電話那頭,車彤明白了董源的意思,換位思考了一下,她就明白了李芷蘭來求助於她是什麽心態,“我、我會努力的,但是董源,我該怎麽做?”
是啊,該怎麽做呢。
董源也沒有頭緒, 他也沒經歷過這種事情——正常人誰會經歷這種糟心事兒啊,這種事情光是看一眼都得敲電子木魚十分鍾的,王燕他借著藝術的名義搞下三濫的勾當如果是真的,他真是該下地獄的。
雖然沒經歷過,但是好歹年齡在這兒擺著呢,董源沉思了一會兒,“還是剛才的話,你先穩住李芷蘭和小綠,讓她們保持現在的狀態,不管王燕說什麽都當放屁,能拒絕最好,如果不敢拒絕也別答應,咱們這工作得從小綠入手,她要是自己慫了這事兒咱們也幫不上什麽,我按計劃明天回去,今天你先給我點時間,我去打聽一下王燕這個人。”
不僅僅是打聽王燕這個人,還有整個電影啟蒙這個機構,董源不想和一個系統為敵,他們勢單力孤,別說贏的概率,就算是把小綠從泥沼裡拉出來的概率都不大。
董源知道王燕是電影學院的畢業生,但是對方已經畢業,自己又不認識更多高年級學生,思來想去,董源只能聯系上了他認為最可能認識王燕的人,“佳佳姐,你在忙嗎?”
“在忙,有話快說。”王佳佳語氣一般。
“我想跟你打聽個人,王燕,是電影學院的師哥,已經畢業了的,你知道他嗎?”
“……你這個寒假在電影啟蒙是嗎?”
“看起來師姐知道點什麽,能和我說說嗎?我有這個需要。”
王佳佳肩膀夾著手機停下了手上的剪輯工作,走出剪輯室,掏出煙,“我不太想聊那裡,但是如果你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麽,我可以考慮跟你稍微說點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