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乎!”許南風抬頭望去,這下總算看到人。但聲音卻不是剛才的,而是一個年輕女孩,看樣子是被家人架在肩膀上,隻為在大開的窗口把臉露出來。
“我在乎!”又一聲看不到人臉的生拉嗓子的吼,是在稍遠的地方。
“我在乎!”聲音不斷有人接力,有的奮力舉高手機,屏幕上有自己的臉。有的靠外人扒在窗口隻為發聲,有的高舉揮舞帽子隻為刷一個自己的存在,更多的是只聽到聲音。
有男,有女,聲音稚嫩的,聲音滄桑的,沒有重複,但都充滿希望和堅定的信念。聲音在小區裡不斷環繞,但沒人開口勸阻說停下來吧挺擾民,都在等待這陣叫囂完整結束。
廖穿林懇切的看向母親,輕聲說:“媽,我不想一直被您照顧,我想走出去,我要乾大事。”
廖母渾身發抖,麻木的手將手機扔到廖穿林腿上,默默的推上笨重的電動輪椅,說:“穿林,乖,咱回家。”
母親不想孩子受到傷害,同理心讓她也不忍像她孩子一樣的人被騙。輪椅上的人安靜的認人擺布,叫囂之後沒有任何改變。
狂風卷起的波濤洶湧只在一時,驚濤駭浪之後留下的也只有風平浪靜。對啊,誰會在乎?連親人也不在乎,可能幾天之後,連呼號的人都不會在意了。
許南風無意瞥見地上的花,剛剛被那陣呐喊震撼了許久,又想到自己被父母變著法的轟出門非要乾出什麽大事來。人生不如意常佔八九,心裡一陣複雜。
忽然有東西掉出來,啪一聲砸到地上。許南風低頭看去,是她的工作牌,最顯眼的幾個字——康復技師。
像盧林他們已經考取康復治療師資格證的,工作牌上是“康復治療師”。
對花店都有這麽大的誤解,許南風不知道他們對這個職業抱有怎樣的態度,畢竟在科室裡她自己也沒看到多少價值,猶疑之下還是開口。
不是對那家人,只是對廖穿林:“康復科可能會幫到你一點。”
廖穿林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叫囂著要做大事的人往往是行動上的矮子。
“你是在醫院工作吧?”廖母上下把許南風打量一遍,臉上的表情諷刺又絕望,冷冷說道:“當初我兒子永遠站不起來,也是你們醫院專家說的。”
許南風後背一緊,隨即愣住說不出話來。
一家三口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見,許南風很佩服呐喊者的勇氣,話說出來討人嫌,她也沒什麽好後悔的。
湊熱鬧的人對林景仰有了不同的眼色,但也慢慢拿著收獲散去回家吃飯。許南風走過去撿起那束向日葵,她也莫名其妙自己會想撿垃圾。
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感性的人,如果現在抱著花回家告訴母親自己辭職了想重新來過,沈婉一定也會把花直接砸她頭上,怒瞪眼睛毫不留情的訓斥:“你好好的工作不要非回來啃老,腦子壞掉了吧?!”
“我親手種的。”
“親手種的就值錢了?不好好工作搞什麽歪門邪道。”
費時費力親手培育的,性價比不及直接購買的好。那張寫有植德花藝便簽的另一面,是兩行歪扭的字跡:“媽,生日快樂。謝謝你一直的照顧,我很愛您。”
從字跡可以看出寫字者拿不穩筆,卻能親手種出花來,足以看出這束花潛在的重量。
宣傳活動不了了之,許南風撿了垃圾抱著就走,卻被林景仰叫住。
“怎麽了?”她回過頭見林景仰屈腿彎腰撥開地上的垃圾,
其他人在收拾活動後留下的一地狼藉,這才想起工作牌沒撿。她沒有把工作牌隨身攜帶的習慣,只是要洗工作服臨時揣兜裡忘扔在科室。 “怎麽不挑重要的東西撿?”林景仰開玩笑問道,工作牌被踩了幾腳,一圈用來保護的卡套已經裂開,他從禮盒翻出一個新的,顏色大小剛好就動手換上。
撿的垃圾花也掉了幾頭下去,許南風為自己的冒失感到尷尬:“它對我不太重要,丟了補辦就行。”
職業都不怎麽受人待見,許南風覺得兩人還是有點子相似,她也沒把這份工作當寶貝。
“補辦挺麻煩的。”林景仰隨後把禮盒裡的東西都拿出來,有本小冊子,一盆多肉盆栽,還有傳單和明信片。
又稀落掉了幾朵花,許南風後知後覺問:“這花拿回去能養活幾天嗎?”
林景仰看了一眼:“能活三分之二吧,放到地上,我給你挑出來。”
禮盒是手提式的,他把挑出的花裝進去,最後把附帶的贈品和工作牌也放進去,拎起來遞給許南風。
許南風又想起一件事:“我不會養花,直接放水裡可以嗎?”
“冊子裡有常見鮮花的養護方法。”
許南風按照冊子的方法修剪養護,向日葵垂蔫的花朵幾天就鮮活起來,花骨朵也開了兩個。
她挺關注有沒有人特意冒著大雨去翻垃圾桶尋找這束花,然後母子冰釋前嫌抱頭痛哭,但這種戲劇化的場景沒能再發生。就像那陣接力呐喊已經不甘於現實,卻沒有帶來什麽影響。
直到她抱著理療儀器從病房出來,在護士站看到熟悉的坐輪椅的人。
“我已經給我自己辦好入院手續,”廖穿林說,“該帶的證件我都帶齊了的,我可以請陪護,沒必要通知我父母。”
他可以為自己辦理入院手續,但最好還是通知家人。在醫生護士的勸說下,他終於承認是偷偷跑出來的,也向父母打電話報了平安。
許南風沒時間聽太多,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說服的家人。但很快廖穿林的父母都來了,最後是父親來照顧他,母親在家裡做好飯送過來。
李孟作為治療師給他做了初期評估,並且針對性的制定治療計劃開始康復訓練。廖穿林知道站起來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大的希望是能夠利用輪椅獨立生活,李孟對他的軀乾和雙手進行針對性訓練。
他很努力,很快就換了輕便的輪椅在學習不同場景下的使用。許南風一直以為現代康復手段在這兒顯現價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看到廖穿林不斷進步,讓她發覺自己好像想錯了。
許南風找到機會告訴廖穿林她已經把那束花帶回家養,如果他需要就還給他。
廖穿林卻問:“花漂亮嗎?”
“挺漂亮的,現在差不多全開了。”許南風給他看拍的照片。
“送給你,花還是送給喜歡它的人比較好,有人喜歡我種的花我很高興。”他全身都釋然的放松下來,“謝謝你,讓我知道三個多月的時間和精力沒有白費。”
可能在家裡有過數次爭吵和矛盾,但現在一家三口平靜的應對康復和生活。許南風內心激蕩一場,也很快被生活和工作的枯燥疲倦重新代替。
科室的人流量逐漸增加,聽說有幾個是廖穿林推薦來的,治療組開始滿荷。李孟開玩笑說讓許南風不要再出去亂打廣告,廖穿林在網上知道康復,但不知道他生活的小城也有,多虧有她提醒。
“又累又焦慮。”李孟半躺在休息椅上生無可戀。
“焦慮就報個花藝班唄,還能緩解抑鬱情緒學點本事。”
李孟扭頭來了興趣:“什麽花藝班?”
“喲呵,你還有心思種花?”領導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門口,一副專逮閑人的架勢,“跟我走,看來這個艱巨的任務只能交給你了。”
“我話怎麽這麽多?”一聽就知道不是好事,許南風背地裡白盧林一眼,踩點下班夢泡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