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欣然也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心疼的抓著他發抖的手，手心明顯的感覺到他的手越來越僵硬:“延安，怎麽了?要不要去醫院?沒事沒事，媽媽在媽媽在。”

　　她的碎發散落在臉上，灰白夾雜。照顧楚延新花費全家很大的心血，她和丈夫有著比同齡人更多的白發，還有更多的皺紋，父母的衰老速度讓楚延安一眼就看得到。

　　在廚房幫忙的林景仰聽到聲音就馬上出來，看到楚延安在一種令人害怕的沉默裡，猙獰又狼狽的低頭瞪著猩紅的眼，用右手去壓製發抖的左手。

　　楚延安沒有發出尖利痛苦的呼喊，這種聲音會在楚延新的耳朵裡放大數倍，打破他熟悉適應的世界讓他害怕。

　　他的哥哥還沒有真的失去理智，在楚延新不斷成長的過程當中全家都學會了怎麽和這個孩子相處，都沒有忘記曾經的艱難歲月。

　　一家人歷經心血才找到和這個家庭小成員友好相處的共同頻道，打破它很容易，但修複它非常難。

　　他在克制自己不要變成“怪物”，也克制自己不要改變對弟弟的感情，不要犯渾。

　　胳膊已經抓出幾道痕跡，肖欣然抓著他的右手也沒能阻止下來，楚延安嘴裡不斷呢喃的那兩個字猜也猜得到是他弟弟說漏嘴的。

　　楚延安不想發瘋，他只是想讓自己正常過來，讓自己的身體和心理都正常過來。

　　而楚延新自顧自的蹲在垃圾桶旁，把地上掉的碎紙屑一點一點撿進垃圾桶裡，全然不管他的媽媽和哥哥。

　　他看不到聽不到就不知道這個家發生了什麽，也不理解他的家庭已經陷在一種沉默的悲痛裡，全部人都要謹言慎行。

　　林景仰抓住要衝過去的楚將:“爺爺，延安哥沒事，現在情緒太激動，身體的張力起來了。圍的人越多他會越緊張，你們先把平平叫進來我出去看。”

　　尹若素盡量把聲音放得和往常一樣，從廚房探出臉:“平平，肚子餓不餓?進來廚房幫忙，我們要做飯啦。”

　　她平時做家務也會帶著楚延新一起，會耐心的教他怎麽做、為什麽要這樣做，讓他慢慢的掌握生活技能。

　　“奶奶，平平肚子餓了，要和奶奶一起做飯吃。”楚延新抬起臉看著奶奶，然後站起來盯著手掌拍拍上頭的灰塵，推開擋路的林景仰就鑽到廚房去。

　　尹若素沉著氣，像尋常的日子一樣讓他參與到做飯的步驟裡。

　　“阿姨，讓他自己緩一緩就好。”林景仰走到客廳，把肖欣然拉到一旁。

　　廚房裡傳來一陣溫馨熟悉的聲音:

　　“平平，今天要吃黃瓜炒雞蛋還是番茄炒雞蛋?”

　　“吃番茄，炒雞蛋！”

　　“好，拿四個番茄，到水龍頭下洗乾淨。”

　　“一、二、三、四個番茄。”

　　很快響起一陣輕快的切菜聲和水聲，廚房裡的人像平時那樣開始準備晚飯。楚延安慢慢平靜下來，失神的等著父親把他抱過去坐在椅子上吃飯。

　　豐盛的一頓家常菜，楚延安第一個落座。等著其他人把東西端上桌，還有弟弟捏著筷子“一二一二”的數出一雙順好方向，整齊放在飯碗的右邊。

　　他肚子很餓，但是沒有任何食欲。也不想開口說自己吃不下，就跟木偶似的被挪到哪兒就待在哪兒。

　　筷子剛好數完，楚延新端起一把椅子就擠到哥哥身邊。剛坐下就發現哪裡不對，撅起屁股端著底下的椅子往旁邊撞，盡管撞到的是他的哥哥。

　　楚將端著湯從廚房出來，就看到兩兄弟跟各自壓扁一半的粘豆包一樣擠在一起，旁邊還留著很多的空位。

　　楚延新已經開始夾菜吃飯，屁股底下的椅子腿因為爭位置翹了起來，坐著的椅子斜卡在旁邊椅子上。楚延安動不了，誰跟誰搶位置一目了然。

　　楚將落座後拍拍旁邊的椅子:“平平，別擠哥哥，坐到爺爺身邊來吃。”

　　楚延新似乎沒聽見，尹若素看到後解釋:“平平在家吃飯認位置，就是那塊地板磚，每次在家吃都要自己拉椅子坐在上邊。”

　　尹若素指著地上沒有任何不同或是特點的一塊地磚，今天楚延安的椅子佔了那塊地磚的五分之一，楚延新椅子懸空、屁股斜著坐也要擠過去把地盤搶回來。

　　楚將對楚延新的了解情況遠不如妻子，林景仰說:“爺爺，像平平這樣的，有的會很固執的堅持某件事，比如走路每次都要走同樣的路線，重複刻板，抵製發生改變。”

　　尹若素說:“平平已經很棒了，走路和坐公交車上下班都很乖。中午下班吃飯的時候會乖乖排隊打飯，也不認位置，就在家裡吃飯認。”

　　相反小孫子的一切奶奶都了如指掌，前半生為丈夫孩子活，後半生又為小孫子活，照顧楚延新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尹若素成了楚延新的第二個影子。

　　延新的影子在黑暗裡會消失不見，但奶奶隨時都在。

　　楚將無奈歎口氣，幫著林景仰扶住楚延新的凳子，好讓他把楚延安連人帶椅的拉到旁邊。

　　這也是楚將最對不起妻子的一點，他住在老家沒太管楚延新的事情，無形之下就把這份責任交給了妻子。尹若素一生都在照顧別人，她為兒子兒媳減輕了很大的負擔。

　　在她們那個年代，普通家庭的女子很少有自己獨立個性的人生，也很少有念書識字的機會。她為幫助孩子開始學種植知識和陪護知識、學做之前都沒有做過的事情。

　　她要教孩子，就得自己先學。尹若素和楚延新在一起感受著世界的發展變化，努力跟上它日新月異的公轉速度。

　　一老一少每天一起工作和吃飯，一起在每一個尋常的日子裡生活著，進步著。

　　楚家的家庭氛圍也因有這樣一位長輩而維持得很好，家庭成員都在好好的經營這個小家庭。

　　一大桌子人都如尋常一般吃著飯，沒有人喂楚延安，楚將給他夾了幾次菜，都希望他像平時一樣拿起筷子。

　　但全部人都吃完，楚延新已經跑到房間裡如往常一樣看書學習種植知識。如果遇到不認識的就喊奶奶去教，奶奶也不認識的就一起查字典。

　　林景仰坐在客廳和他的父母聊著楚延安的情況，之後就去車上拿出隨車帶的電腦把楚延安錯過的公司近況整理出來。

　　楚雄和肖欣然邀請他留下過夜，但他打算把公司上的事情和楚延安交代得差不多就走。

　　楚延安依舊失神的坐在原地，和一桌殘羹剩飯還有兩位老人為伴。

　　尹若素頓了頓，起身到廚房用飯煲把白粥自動煮上。

　　隨後把沒動過的兩盤菜端出來，放在他面前，又去給他換了一碗熱乎的飯過來:“延安，不吃飯身體撐不住的。”

　　“想吃什麽跟奶奶說，奶奶去做。”

　　“你大半個月沒回家，吃的送過去都冷了。”

　　“你喜歡的絲瓜炒雞蛋，絲瓜是今天剛摘的，很新鮮，還是平平洗的。”尹若素也做了幾道楚延安特別喜歡吃的家常菜。

　　她不溺愛孩子，知道什麽事情可以幫他們做，什麽事情該放手讓他們自己來。

　　比起其他家庭成員的關愛方式，她就是水。她的情感像水流適應河床形狀一樣，遇急則急，遇緩則緩。

　　勸了許久，他依舊油鹽不進。看著飯桌上的菜碟，油脂已經凝固了一層，楚將沉不住氣了:“不吃就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