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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敬人間》第一十九章 再等等再等等
  “他這次開的是門診,門診的環境你也看過。現在科室對這類需要現代康復的病人實行的是門診住院一體化的管理,理療和康復訓練都在住院部做。跟他們溝通好你的安排,你不接這個病人也會給你排其他的,門診繳費單子我讓他們給你,做好簽字記錄。”

  門診室的環境設置完全是體現傳統康復,是醫生坐診。許南風剛入科室的那幾天去看過。相比之下,住院部對現代康復的空間給的已經很大,設備也比門診的多。

  一方面這類病人往往需要長期的康復,短則幾周,長則幾個月甚至以年為單位。加上住院能報銷的比例更大,所以多數人會選擇住院。另一方面,在門診空間設施有限的和康復後置的情況下,也只能這樣選擇。

  現在正是理療室最忙的時候,一個治療師應付不下全部的工作。現在大刀闊斧的和他們聊太多只會耽誤時間,另一方面對正在承擔全部工作的同事也不太地道。

  許南風三言兩語先問清楚情況把需要自己安排的事宜溝通好。沒有提前通知,今天臨時安排是來不及了,康復訓練需要明天才能開始,理療也需要先等機器空下來。

  楚將也看出許南風正趕著要上班,笑著擺擺手:“許老師你先去忙吧,景仰去收費室幫忙繳費去了。我們等他上來,順便先看一看。”

  許南風換了工作服進到工作狀態,待到理療室的病人散去的差不多,許南風才想起去找楚延安拿門診繳費單先登記。

  有病人會在理療室的門外等,時不時就會探頭進去問還差多少時間輪到他們。

  內裡的人又此起彼伏的喊結束或者是機器結束時的滴滴聲,暈頭轉向到處跑的許南風隻記住了門外喊得最大聲的那幾個。

  門診也需要先繳費登記才可以,她剛出門就看到走廊上沒有多少存在感的三人。輪椅和人都靠邊,不佔地方不擋道也不吭氣。

  林景仰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繳清費用上來,和楚將坐在靠牆的那排椅子上安靜的等。

  楚延安則一直撐著眼皮看著前方,時間一長眼神顯得有些呆。看到許南風出來,才把門診繳費單遞給她。

  猜測他們第一次到這裡,不太了解這種不需要叫號、先到先得的流程,許南風如常解釋道:“理療室的話有位置就可以做,人多的時候才需要按先來後到排下隊。”

  同樣坐在輪椅上的病人從走廊穿過,楚延安的眼神才會顫動一下,然後往同病相憐的人身上看幾眼。意識到盯著別人看太久不合適,他又把眼神挪開。

  誰都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又猜不透徹。

  楚延安其實在回憶起第一次因為自己進醫院的場景。

  當時被送上救護車楚延安並沒有完全昏迷過去,他莫名其妙的很清醒的在腦海裡幻想自己進搶救室的樣子:

  應該像情景劇演的一樣,救護車拉響警報勢如破竹的衝進醫院,而醫生在嘶啞的搶救呼號裡衝開擁擠的人群。

  在一陣慌亂當中把嚎啕大哭的家屬攔在急救室門外,如果他能夠醒來,就是一大家子劫後余生的把他圍在圓心裡面喜極而泣。

  但事實不是這樣的大劇情,他被順利的送到醫院,從暢通無阻的急救通道進入搶救室,醫務人員很冷靜的處理傷情和商量安排對策。

  楚延安很擔心自己能不能活著,但周圍人的態度又讓他懷疑是不是要救他,為什麽他們一點都不著急?

  這種人員冷靜、過程順利又程序化的過程刷新楚延安對醫院的認知。

  林景仰是第一個收到消息趕到現場的人,因為楚延安幾分鍾前才把人家提醒別把身體當鋼滾回家睡覺的電話掛斷。

  楚延安事業心重,兩天一夜沒合眼還越來越精神,最後下班的時候還挺不舍。正準備去園藝基地把弟弟和奶奶一起接上回家,結果半路就犯困。

  這條路他閉著眼睛都能走兩圈,沒曾想就因為太熟悉放松戒備而出了意外。

  林景仰也是一起上的救護車,楚延安想著他也是自己幾年親如手足的好兄弟,這時候應該也看得到這人眼淚鼻涕拉一臉嗷嗷大哭喊大哥不要死的場面了。

  但林景仰一邊回答別人的問題,一邊打電話告訴他的父母他被車撞了正在送往醫院,一點也不知道顧及長輩們的承受能力學學隱瞞,好像都沒有關心病人的生死情況。

  沒有意外擋住急救的通道,也沒有善意的謊言。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順利進行,這些人像在完成一個演練很多遍的任務,只有他第一次參演,還是個角色最慘的傷患。

  清醒過來之後,身邊也沒有上演各種劫後余生的感人戲碼。他沒有死去,也沒有恢復健康,家人平靜的照顧著。

  平靜得讓人害怕,他很害怕這就是全家以後的生活狀態。越正常,楚延安心中的恐懼感就更深。

  生活中沒有那麽多人生大事和轟轟烈烈,即使住在醫院的病區,也沒有時刻上演生與死的大戲碼,反倒會有很多瑣事。

  有人會因為天氣太熱空調不冷而找到護士站,有人像嘮嗑一樣在病房裡相談甚歡忘記他兩天前剛從手術室推出來。

  當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楚延安不知道自己算生還是算死,只是清晰的意識到身體已經癱瘓,已經不是“正常人”。時間在一秒一秒的過,他心裡開始感到煎熬,煎熬,煎熬。

  他只知道在醫院裡住的要麽等死,要麽活過來,不知道還有這些世俗喧鬧,還有一段這麽難渡過的時光。

  對於他們這樣的人, 生死的大痛苦之後不是結束,是漫長的陣痛的開始。

  身體比心理更容易擊垮,原以為堅強的身體,突然變得脆弱不堪,翻個身都要像木頭一樣靠別人翻動。

  癱軟的身體不能走不能站不能坐,就跟死了一樣躺著肌肉也會萎縮身體機能會下降、皮膚會生褥瘡感染潰爛。

  而家人為防止這些情況發生,時刻不停的照顧他,替他翻身、替他拍痰,比他還要更關心他的身體。

  半死不活的狀態裡,一點點病痛都能給這具軀體帶來巨大代價,人的心理防線也逐漸被擊垮。

  過程是漫長的,他頭腦清醒的經歷著慢性死亡般的墮落,楚延安很奇怪健康的時候身體怎麽不出這些臭毛病?身體就這麽脆弱?賴以生存的皮囊如今變成最大的負擔?

  現在整個人一發引而動全身,變成一個沒有生命力的玻璃娃娃,身體上都是岌岌可危的裂縫,必須如履薄冰的守護。

  今天是他第二次以病人的身份走進醫院,楚延安看到同樣身為病人的那些人談笑和往來,倒看到了一些人情味兒。只有他們,才知道坐久了是什麽滋味,以及“保重身體”不是一句客套話。

  許南風和林景仰都注意到楚延安的眼神,林景仰抬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慰的捏了兩下。

  在渺小的不可見的希望裡等待自己恢復從前是最難熬的事情,這段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

  你可以告訴他要想變好需要多大的代價,而不是不痛不癢的一直安慰他:“你可以好起來的再等等,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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