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是沈婉說的，因為她從不助長許南風的威風。許南風說不吃之後，她二話不說把電話秒掐了，不慣這種臭脾氣。

　　手機果斷的“嘟”一聲之後沒有任何聲音，正是周末，家長帶小孩兒到草地上玩很常見。剛剛的聲音還在繼續:

　　“劉若菲你看看，比你年紀小的小孩兒都能跑能跳了，哪像你站都站不穩。都快兩歲啦還不會走路，是不是不爭氣，羞羞臉。”

　　“奶奶不抱，奶奶不像媽媽慣著你。哪有不會走路的小孩兒，只有懶小孩兒。”

　　“現在的年輕媽媽都不會帶孩子，走路晚一點就神神叨叨的把人往醫院送。奶奶找人給你算好名字都沒花這麽多，進醫院花那麽多錢不是爸爸辛苦賺的嘛，媽媽不賺錢，只會帶劉若菲亂花錢。”

　　公共場合有人說笑玩鬧不罕見，聽聲音估計是哪家帶娃有些不耐煩的大人正遇上撒潑耍賴的熊孩子，而家人間又互有意見。

　　但許南風感到有些奇怪，她很少聽到大人會在平時都喊孩子的大名，沈婉也只有在說教的時候才喊她全名。

　　抬頭看過去，是一個彎腰半蹲在地上的中年婦女，更低處是站都站不穩的小女孩兒，小姑娘的一隻胳膊被高高的拽著，拳頭抓得很緊。

　　小姑娘看上去整個人都很緊張，兩隻膝蓋離得很近，腳後跟沒有著地像故意踮著腳，腳在不斷的找平衡和支撐點時好幾次腳踩腳。

　　被叫作劉若菲的小姑娘很明顯站不穩，整個人小小一隻搖搖晃晃的。沒有撒潑甩賴，很安靜，甚至有些呆滯。

　　當嘴角不受控制的流出口水時，被家長不耐煩的拿出紙巾擦掉。

　　成年人的手掌能輕易的抓住她的肩膀和一截胳膊，也能輕易把她拽起來。許南風能看出的症狀大體就是這些，心裡猜測可能是腦癱寶寶。

　　“小孩子走一步都是錢，可不是舍不得走嘛。我家的這個也是，剛滿一歲那天就能走了。”一抱著孩子的婦女湊上去搭話，同樣的說孩子不願走路，但語氣和意圖差別很明顯。

　　“就是金貴，我家小孫子一天腳都不願意落地，一會兒嫌髒一會兒嫌涼的。都把子女伺候出來了還有伺候小的，真的一天都不讓我們這輩人歇歇。”

　　她的抱怨和嫌棄都是帶著笑臉的，有的人總會正話反說，嘴裡的痛苦是虛假的。看到對方因此表情複雜，她蹲下身把懷裡的孫子放下去，榮光滿面的說道:

　　“臭小子又吃胖了好幾斤，自己走，我這把老骨頭可抱不動你。快下來走幾步給姐姐看看。”

　　小孫子看樣子不是不愛走路的主兒，看到草地就撒開腿大步的走，對一切都很新奇。

　　反觀小姑娘就沒有同齡人的靈動和活潑，像隻提線木偶，也不哭不說話。

　　許南風忽然聯想起出院的楚延安，出院之後再沒有了解到他的任何訊息。工作職責之外的事情她管不著，但還是會讓人惋惜。病痛和壓力不止成年人會有，小孩子也不例外。

　　小姑娘的奶奶在對方不放心孫子獨自玩兒追上去的時候，才放下面子無奈蹲下身，指著前邊的小孩兒，拉著她的肩膀就把人往前推:

　　“快去跟弟弟玩兒，都給你做榜樣了，快跑起來，不然長大了就是殘疾你知道嗎?”

　　小姑娘的反應只有幾次被推倒再被拉回來站著，如果完全放手她只會摔下去。

　　她的奶奶看上去也不是凶神惡煞的人，但有些行為讓許南風實在看不下去，

聽剛才的話應該是不太滿意孩子進醫院花錢。　　這樣逼迫她走路對孩子來說是揠苗助長，直說孩子的問題也不太禮貌，她故意清了清嗓子希望對方能收斂。

　　小姑娘奶奶瞪了她一眼，心想這人是覺得自己的公共場合說兩句話，礙到她事兒吵到她耳朵了:“這地方是你家的嗎?”

　　很快她就把孩子抱起來，摸摸臉若無其事的喊“乖寶寶”。

　　原來是孩子母親過來了，母親手上拎著剛買的兩袋水果蔬菜。她拎菜的手托住小女孩的臀部，另一手扶著肩背把她豎抱起來，又將她的兩條腿分別卡在自己髖部的兩邊。

　　這樣的孩子不同於大多數孩子只要舒服怎樣抱都可以，有一些抱法上的要求。母親的動作很自然熟練，也注意到許多小細節。

　　孩子奶奶接過她手裡的菜，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剛剛若菲要追著找人家孩子玩兒，拽都拽不住。就說想和小朋友一起玩兒，我看呐是想要個弟弟了。”

　　母親輕輕握握孩子的小手安慰道:“勉勉不著急，醫生叔叔說了要慢慢康復練習，勉勉很努力很厲害啦，以後會交很多很多好朋友。”

　　“治療都這麽長時間了也沒看到她能走起來，陳最啊，我聽老人們說孩子走路晚不是病，進醫院沒多大作用。”孩子奶奶聽見母親這話臉色有些難看，但很快恢復如常拎著菜和她們往家的方向走:

　　“明誠和他爸都是獨苗，現在就一個丫頭。你現在不上班，平時閑著也沒什麽事，正好再生個弟弟湊個‘好’字。而且這姐姐盼著要弟弟是好事，又先給弟弟擋了病災。到時候兩全其美，丫頭的病說不一定就好了。”

　　陳最很年輕，一眼看上去更像個畢業不久的大學生而不是母親。 她也很理智的猜到這些話裡有話，沒有服從或憤怒婆婆的說教，保持對長輩的禮貌但態度很堅定:

　　“媽，勉勉生病發現得早也康復得早，只要堅持下去會跟上正常小朋友的。我跟明誠都說好了，勉勉徹底康復之前不會要二胎。如果我們連一個孩子都養不好，又怎麽敢保證養好兩個?”

　　孩子奶奶不再說話，這樣的孩子好在有一個人敢堅決的站定立場來維護她，不惜和家人翻臉。

　　許南風看著他們的背影有些發愣，她是獨女，父母雖然工資不高，但也靠勞動積極的供養這個小家庭。

　　她在普通的小家庭裡簡簡單單的長大，若是“年輕有為”，現在要麽立業，在職場上發光發熱，要麽在感情上結果。

　　不巧的是事業感情雙廢，簡單的家庭關系在她畢業後也漸漸有些摩擦。原以為找到工作之後當個普通的上班族，在父母眼裡也不至於是個廢物，這些問題就都迎刃而解。

　　但她發現，現在的生活並不是她想要的，父母希望她有份穩定的工作，而她卻在這份穩定的工作當中遭受煎熬。

　　明明不乏發光發熱的機會，職業也能給不少家庭帶去希望。但真實的工作狀態卻推翻了之前幾年對於康復環境的認知和職業的預期，換一行對她來說又談何容易。家庭關系，工作追求，她一樣沒處理好。

　　又接了一次電話，號碼是許平安的，但聲音是沈婉，催她趕緊回家要麽就睡大街。許南風不打算在外邊流浪過夜，趁著天色還早就灰溜溜的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