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俠未答話，整個人有些消沉，呆呆的，眸中完全沒有了平日裡的頑皮狡黠與癲狂。　　不過寧銳已經覺得相當不錯了，極少有人能在父親、師父一日內相繼過世後，還能表現成這樣的，況且，她還只是個半大孩子。

　　自儲物黑棺內取出些獸肉，生火燃著，隨便烤了烤，分與羅小俠。這一日對二人來說，委實太過辛苦激烈，就著隨便吃了幾口，在穴口處搭了個簡易陣法，然後尋了處角落，各自睡去。

　　夜裡，寧銳醒來，聽到羅小俠壓抑的哭泣聲，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血海深仇，心有戚戚，便過去挨著她，將她小身體攬在懷裡。他一碰到羅小俠，羅小俠身體一震，哭聲立止，冰冷的小身軀仍一抽一抽的，卻硬是沒再發出半分聲音。

　　唉，真是個孩子。

　　寧銳搖了搖頭，雙手攬住瑟瑟發抖的她，沉沉睡了過去。

　　……

　　睡夢中突然嗅到一股極為濃烈的食物香味，悠悠揚揚的，似是記憶中朱雀街天下樓的灌湯珍包，又似夢溪巷佟家掌櫃親手烹製的三河錦鯉，勾饞得人腸胃都是酥軟的，口水咕咕而下。

　　猛將一口口水吞下，寧銳睜開眼來，借著穴口的光線，發現羅小俠正在聚精會神地烤炙肉食。

　　沒有硝煙黑灰遮掩其面的羅小俠皮膚極為白皙純淨，單論膚色及細潤程度，比千薇還要勝上一籌，鼻翼小巧秀氣，口若紅菱，紅稚撲撲的小臉上有一層細細的嬰兒絨，安靜下來的時候，極為清麗可愛，不可否認，長大之後必然是不遜千薇的大美人兒。

　　只可惜她的腦袋上整日頂著一個隨時遙遙欲墜快要傾斜下來的三尺大寶冠，活活遮住了小半張臉，再加上喜歡吊著小纖眉張牙舞爪，活像一個瘋瘋癲癲的小道姑，讓人不自覺忽視了她的天生麗質。

　　此刻，小姑娘一隻手墊著下巴，卷翹的長睫閃閃的，掛著不知是露水還是眼淚的濕液，活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小精靈，另一隻手握著一根長長的枝杈，將寧銳昨晚剩下的肉食穿在上面，極為靈巧地調整著受火部位和力度，烤得金黃黃油漬漬的，濃重的無可抗拒的香味一陣陣襲來。

　　“咕咕。”

　　寧銳的肚子不爭氣地發出了一陣聲響。

　　“醒了?”羅小俠看到寧銳望來，身體一僵，咕噥了一聲，然後纖眉一豎，“寧銳，你，你過來。”

　　“嗯?”寧銳不明所以地移了過去。

　　羅小俠烤肉的手一緊，故作凶悍，問道:“昨晚……昨晚有沒有什麽異常?”

　　“異常?”寧銳頓時明白過來，心裡想笑，面上卻是極認真回憶道:“昨晚倒是沒有什麽異常，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我夜裡有些冷，就湊近小俠師姐取暖，然後睡得很舒服，一覺就到天亮了。別的，就沒有什麽了。”

　　羅小俠掩耳盜鈴地松了一口氣，將手中烤得噴香流油的肉食遞給寧銳，“……餓了吧，你先吃，我再烤。”

　　寧銳自不會客氣，拿起就吃，別說，這羅小俠做人顛三倒四十足的糊塗蛋，烤肉的功夫卻是沒得說，遠不是木霜的水平可以比擬，寧銳舌頭都快吞下去了，一口氣吃了個半飽，這才騰出空來，對羅小俠豎了個大拇指，“小俠，你這肉是怎麽烤的，可得教教我?”

　　羅小俠纖眉一挑，熟悉的囂張得色又上眉梢，但很快又低落下來，垂著小腦袋悶悶道:“師父他老人家最貪吃，都是被他逼出來的……”吸了吸鼻子，猛地抬起頭，眼眶閃著晶瑩強笑道:“這下好，以後再沒人逼我……”

　　正說著，羅小俠不知看到了什麽，面色突然一變，整個人明顯顫抖了一下。寧銳就在她對面，神色一正，快速彈至她身旁，低聲道，“怎麽了?”

　　羅小俠費力地吞了口唾沫，手指望左後方一指，寧銳順著望那裡一瞧，頓時汗毛倒豎了起來。那塊一隻靜靜矗立的巨石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昏黃發亮的巨目，此巨目如樓門大小，中間生有無數細小黃斑，密密麻麻，如蜂窩狀，極為可怖，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二人看。

　　“……快走。”寧銳一提羅小俠，就要朝前竄出。

　　“不要！”羅小俠疾聲道，“萬萬不可貿然出去！若是我沒猜錯，我二人此刻正在一頭‘涵山巨’的眼眶內，涵山巨身材巨大，可化為山，但是不成人形之前，它本身不會移動，所以它極其嫉妒討厭其它可以自由活動的生靈，尤其是人類。一旦有人類不小心誤上其身，它必然會通知附近所有巨獸過來圍而食之。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此刻，你我二人已經被無數巨獸給團團圍住，出去不得。”

　　寧銳走到穴口朝前一探，好家夥，山腳下密密麻麻圍著不下兩百頭巨獸，形形色色，腥臭撲鼻，正在朝山上攀爬。空中飛的還有十幾頭巨鳥，昨日那被寧銳一番重創的九佩禿鷲也在其中，繚繞盤旋，不肯離去。

　　寧銳皺眉道:“你不說這涵山巨討厭生靈嗎，怎麽竟允許這些猛獸上身?”

　　羅小俠聳肩，“它更討厭人類，尤其是你我這種在它眼眶裡烤肉睡覺的……”

　　就在這時，寧銳突然感覺到手腕上滑膩冰涼的小白驟然一動。

　　嘶——

　　一聲貫徹天地的鈍嘯之音自手腕間驟然勃發， 聲音不大，但戰意滾滾，威勢如天，音浪無形，音波似潮，卷動得寧銳墨發飛揚舞動，身形踉蹌後退，葛袍噗噗作響直欲裂開，根本站立不穩。羅小俠直接被掀翻在地。

　　接著是一團灼目的白光，空澄、純粹、虛妄、強大、冷酷……

　　但見右手腕間白芒劇閃，小白震動著一雙透明風翼灑然而出，小指粗細的晶瑩蛇身彎曲如弓，鈍虎虎的可愛腦袋傲然昂起，晶亮黝黑的大眼睛內狂意滔天，猩紅蛇口怒張而開，奶細尖牙閃閃，蛇信咻咻吞吐，似是剛從酣眠中睡醒的君王，撲棱棱震動著風翼，朝天傲嘯而出——

　　轟隆隆，似是巨山傾塌，“涵山巨”瞬時矮下了半截，其外兩百來頭巨獸齊齊跪伏於地，瑟瑟發抖，如最卑微的死囚遇到了可以生殺予奪的帝王，連逃跑都不敢，空中飛舞盤旋的以九佩禿鷲為首的十幾隻巨鳥更是如被折了翅膀，直直自空中墜下，匍匐於地，不敢抬頭。

　　寧銳身後的那隻“涵山巨”的巨目快速合上，重化為巨石，只是從下面的縫隙處，不斷有類似淚水之物流出。

　　而整個山，竟都在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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