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的事我同意了，別告訴我阿奔，他已經快九十了。”

　　馮清花吸了一口氣說。

　　瑺縉在馮清花身後衝我比個了勝利的手勢，真的很幼稚。

　　馮清花的爺爺是個老樂手，臉上溝壑縱橫但眼神清明。

　　瑺縉很懂得討長輩歡心，交流起樂器的事情說的老人家眉飛色舞的，很有興致。

　　臨走還給我們推薦了幾個當地有名的樂器製造商，看來瑺縉這次會大買特買。

　　送走了老人家，馮清花終於松了口氣。

　　“你們現場扒的譜子和原曲還是有出入，我們家族有規定，真正的古譜是不能給你們看的，不過我可以指出你們寫的不對的地方，瑺縉有眼光，這首的確很有代表性。帶著這首回去，我想你們也算可以交差了，我的事情……希望你們可以一直保密，江江也是。”

　　馮清花淡淡地說。

　　他這個人的氣質很複雜，說不上到底是精明還是純良，我想每個人身邊一定多多少少都能找出這麽一個氣性雜糅的人。

　　“好，相識一場加個聯系方式吧，以後你去BJ有什麽事都可以來找我。”

　　瑺縉看著他說。

　　“不必了，我送你們一曲已經是仁至義盡，也是看在江憑健對我有恩的份上，天道昭昭，希望以後永不再見。”

　　馮清花果然和普通的道士不同，淡漠疏離，比起我們，他更像是一個離天地萬法更近的人。

　　我有點理解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可能對他來說，這佛道二者之間本就不衝突，都是一樣的。

　　得到了古曲又在滇西北選了幾樣樂器，在這裡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

　　我們回到民宿修整了兩天，就準備跟江江回川西了，那裡還有我們要找的《錢天妙讚》中卷的後半本。

　　金鈴發來了一部分姑婆解析出來的曲譜，是幾首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民歌，就連瑺縉也只聽過其中一首的片段，這次原曲得以修複，我們都很高興。

　　小川在民宿的後院裡為我們擺宴送行，做了很多好吃的，瑺縉難得有雅興拿出玉律吹起了我家音譜裡的歌。

　　“妙啊，真妙！”

　　江江也忍不住讚歎。

　　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詞語:

　　雋美秀奇。

　　這就是古樂的玄妙之處。

　　想要找到錢氏音譜全本的心情從未如此強烈，我想這應該是我血液裡流淌著的情懷。

　　小川眼泛淚花，空氣中彌漫著不舍的意味。

　　我和瑺縉識趣的說去散散步，讓她和江江單獨待一會兒。

　　“你每次都呆不了幾天就走了，我已經習慣了。”

　　小川撓了撓耳朵說。

　　她經常乾活，袖子習慣性的挽在手肘上邊，是個居家的好女人，雖然她的日常和江憑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她也知道江江因為喜歡唱歌，身邊有很多女孩子圍著他，但放棄這件事情比死了還難受。

　　“我家裡我是最小的，你知道。”

　　江江突然沒頭沒尾的說了這麽一句。

　　“知道。”

　　“但我不想靠家裡，我還有兩個姐姐沒有出嫁，到處唱歌是為了賺錢……黃玉川，等忙完這陣子……我就娶你。”

　　江江抬起頭看著小川說。

　　小川心跳的很快，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她才平複了一下眨眼說:

　　“我不在乎你有沒有錢，這些生意以後都是我的，你隻管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　　江江笑了，眼睛有點澀。

　　“我媽說，做人要懂得珍惜，放在自己手心的一定要牢牢的握緊了……我只有你一個青梅竹馬，四歲就認識了，我不在乎你會不會唱歌，我可以唱給你聽，你也隻管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月亮很圓，說道少年心事。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簡直不要太興奮，終於可以跟曲譜近一點了。

　　江江耳朵做過手術坐不了飛機，我們一行幾人都會開車，打算乾脆直接開去川西，想停就停，自由很多。

　　一路風景很美，大家聽著音響唱著歌，心情都很好。

　　大概下午四點鍾左右的時候，已經走了大半的路程，川西名不虛傳，山路很多盤山路蜿蜒而上，一些陡坡在城市裡面是遇不到的，我們沒有逞強，換江江來開。

　　不巧的是，山路還沒有結束，就下起了雨，雨勢不小，劈啪打在車頂和擋風玻璃上，雨刮器不知疲倦的刷著，雨水模糊依舊視線。

　　前車的司機冒雨下車扣了扣我們的車窗:

　　“走不了了，前面滑坡把路封死了，你們往後倒吧，從分叉口繞遠路也能到。”

　　明廷和明輝的車緊跟在我們後邊，這種路他們也是跟著江江的車轍走比較安全。

　　明輝得到消息之後很快倒出去了，停在另一條路的路邊等我們。

　　江江熟練的看著山彎處的倒車鏡，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明廷在雨中大聲嘶喊著:

　　“快下車！老舅！車不要了！”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路口一輛大貨一邊打雙閃一邊鳴笛向我們的車駛來，車速不算快但看起來完全刹不住，可怕的是後面還有一輛。

　　江江的視角是盲區，發現的有些太遲了。

　　大貨車不知是完全沒有想到這裡會有車往後倒，還是因為雨天路滑刹車失靈，似乎已經很難控制。

　　我隻覺得一個黑壓壓的東西直直衝著後座的左側車門斜後方撞過來，一個斜向前的力差點把後座上的我頂飛出去，右手一把撈住車頂前扶的瑺縉伸出左胳膊奮力攔了我一把，我才彈回後座。

　　左側車門肉眼可見的凸了進來，車身在泥濘的公路上像指針一樣旋轉著撞到了公路包圍，發出金屬碰撞的刺耳聲響，那一瞬間我的余光掃到了火花星子。

　　暈眩和嘔吐感襲擊著大腦，身體裡的腸腸肚肚似乎都快要攪合在一起。

　　江江雙手死死的擰著方向盤校準著方向，我們這輛車太輕了，如果是明廷那輛不會被撞得那麽嚴重。

　　車終於停了，雨刮器依舊來來回回的刷著，正當我們都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另一輛私家車就像一個被白球正中直線的黑八一樣旋轉著像我們的車飛砸過來，時間隻來及讓我緊閉雙眼，我聽見玻璃碎裂的聲響和前排的江江和瑺縉吃痛的慘叫，我的腦袋重重的砸在車窗玻璃上，就這樣昏了過去。

　　閉眼之前我看到了車窗外是陡峭的山崖，我們的車早已被撞出了包圍，蹺蹺板一樣掛在那裡，最後還是車屁股衝下，就這樣一蹦一跳的滑了下去。

　　聽不見雨聲，擁抱我的是無邊的黑暗和寂靜，這或許是我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意識存在的最後，我的心中只有兩個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