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著茶壺的手懸在空中,整個人都僵住了。
老俞頭沒有理我,繼續說:
“幾周前的事了,他在自己家裡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藥,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救了。”
“怎麽會?為什麽?”
我百思不得其解,王哥看上去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怎麽可能自殺?
不過吃藥……倒是很像他能乾出來的事情,因為王哥是個比較講究的人,平日裡就是受不得一點苦楚。
“典當行非法經營的事情被人舉報了,王承和苗清兩個人打勾手,暗地裡配合挪走了典當行很多錢,何沐之現在還在警察局配合調查。”
“那苗姐呢?還有老板進去多久了?”
我震驚到不能自已,我大概有感覺到王哥和苗姐平日裡好像總說小話,但是打死也想不到他們會做違法的事情。
“王承的死就是因為苗清,苗清卷錢跑出境了,所有的債務都落到了王承身上。何沐之也算受害者之一吧,我挺長日子沒見到他了,不過出了這檔子事,他在這個圈子估計也混不下去了。你知道做我們這行的,多的是落井下石。”
我走了之後竟然出了這麽多事,一時之間難以釋懷。
“那您呢?還好吧。”
我有點心情複雜。
“我還能怎樣,一把老骨頭了,靠著點手藝掙錢。以前我教你的時候總不太上心,因為我覺得你輪不到我來教。你有自己的那一套東西,是我無法更改的。在典當行相處時日不多,你我師徒多半都是各做各的事情,但我後悔的是沒有告訴你人心難測,不該惹上的,一旦惹上了就怎麽都脫不開了。”
老俞頭歎氣,總算是喝了一口茶。
他的嘴唇很乾,這個老人很有風骨,也很有本事,但世事無常,不會總按他所想。
老俞頭話裡有話,今日一別,以後再見可就難了,有些話我不得不問。
“玉字門那小子前段時間讓車給撞了,不過傷的不重,我認出車是王哥常開的那輛送貨的大奔,如果您不知道這件事,那當我沒說。”
我試探著,余光反覆打量老俞頭的表情。
他先是呆愣,接著是緊繃,最後竟成了一種畏人的嗤笑。
我一抬眼,師傅已經是老淚縱橫,我從沒見過他這樣。
“對不起師傅,我不問了……我錯了師傅。”
“哈哈哈哈。”
老俞頭又哭又笑,鼻涕流了下來,我遞紙巾給他,他拿手擋掉了。
“我哪裡當的了你的師傅?”
老俞頭從裡衣裡翻出來一個舊帕子,細細的揩著鼻涕。
他真的是很老的老人了,只不過他平時拾掇的精乾,讓我忽略了這一點。
“你本就不是普通人,神仙一樣的好命,大夥竟然都還惦著你,就連我也是。”
老俞頭恢復了平靜。
“這事也怨不得何沐之,他太看中你了,只不過常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端走典當行對他們來說,就像端走一盤菜一樣簡單。”
“典當行真的沒法再繼續了嗎?”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垂下了花白的眼睫。
我看著師傅,他隨手把那個貼身的帕子丟進了桌子下面的垃圾桶裡,這個行為讓我感覺有些不妙。
“師傅,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皺眉由衷地說。
“傻孩子,瑺縉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估計也只有你會叫他小子。
你也是,在猛虎側,好自為之。” 我從茶館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想也沒想徑直去了典當行。
庭院蕭瑟,空無一人。
大門上面已經貼了封條,裡面的東西都被抬走拍賣,偶有兩個買菜的大媽路過也編排了兩句。
這下何三是被賣的連條底褲都不剩了。
我心裡唏噓不已,畢竟曾經我認為能在典當行工作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三爺在這裡花了很多心思,院子裡的植物都是他自己買來親自種的。
我後邊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典當行,怎麽去到的點心鋪,怎麽排了一個老長的隊,又怎麽買了兩盒桂花糕。
我腦子裡一直回想著老俞頭說的話,還有他的每一個表情。
我發現我確實沒有那麽了解瑺縉,不了解他真正的性格。
雖然他在我面前總是一副溫潤如玉的乖巧模樣,或許他真的就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呢?
其實用腳想也能想出來,像他那樣血氣方剛的年紀,被人惡意撞傷手臂幾十天都無法動彈。
不僅耽誤生活,更耽誤清修。
他怎麽可能就那樣讓這件事情平平淡淡的過去,一點也不追究了。
只不過是考慮到我曾經在那裡工作過,用了另外一種方法,不願讓我作難罷了。
要真是這樣,倒像是我害了何沐之一樣,不能說全賴我,總歸是因我而起。
真的很討厭這種感覺啊。
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才發現天色已經不早了。
我腦子裡在想事情, 不知道走到了哪裡。
我摸出手機給明廷大哥打了個電話,問他能不能來接我一下。
“好的錢小姐,我正巧也在外面呢,給我發下位置,馬上到。”
這會兒已經稍微有些堵了,明廷大哥來得算快。
他照例開那輛槍灰色的坦克,穩穩地停在路邊。
“錢小姐怎麽一個人出來了,老舅總吩咐別讓你一個人打車,專門給我安頓了,你想去哪就載你去哪呢。”
“原本想著在近處買點糕餅,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了,我買了桂花糕,回去大家一起吃。”
“好。”
“對了明廷大哥,你今天怎麽沒跟著瑺縉啊?”
“老舅這會兒應該已經回到玉融了,我是出來換鏡片的。”
“換鏡片?哈哈你原來那個眼鏡確實該換換了。”
我腦海中浮現出了第一次見面時,他那個油膩膩的眼鏡,跟他一點也不搭。
我坐在後座,一邊笑著,一邊抬眼從後視鏡掃了一眼他的新眼鏡。
我們還是趕上了晚高峰,路上車很擁堵,明廷正在專心的駕駛,沒有看見我凝固在臉上的笑。
金絲邊框的圓眼鏡,玳瑁鼻托,彎型樁頭,細長鉸鏈,烏木的鏡腳是後做的,輕而且不硌耳朵。
“錢小姐你也覺得我戴這個好看吧?老舅送我的新眼鏡,說是個老東西,我今天才有空去換了合我度數的鏡片。”
剛走了幾輛車,紅燈又亮了,坦克被攔在路口沒有過去。
我點了點頭。
“好看,很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