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吹的是元代的迎仙客,玉律變化不多,通常只是定調,也無法加花。
但瑺縉吹的很有技巧,通過平仄的轉換,才吹了個過門,我就可以識出是這首曲子。
我忍不住跟著唱起來,這曲子不算長,因為頗具代表,所以是我學的比較早的一首。
照理說,唱這個的人應該都是道士中的高功,其實照我的推測,錢家祖上一定有人是高功的。
高功就是道教法師中德高望重,功力深厚的人。
只不過由於一直是世俗宗教,隨著世代的更迭,道士可有家室,父子親族相互承襲,一些古文化的濃度便逐漸被稀釋。
等我找到錢家可以追溯的記載時,發現如今現世的錢氏一族,已經無人修道了。
只是有關於音韻的這些典籍被祖輩留存,我算是看出來了,先輩八成是喜好玄音妙樂,才不忍割愛。
但是我眼前的這個瑺縉可不一樣,他出生正統,祖祖輩輩精確到每一個古音分支都確傳一人。
瑺縉見我在看他,剛好吹完結尾的尾音,問我:
“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很羨慕你。”
“出生在雅樂之家,羨慕我的人有點多,不過我看你最順眼哈哈。”
他忍不住笑道。
“和你一比我就是野路子來的,一點都不精致。”
和我想的一樣,瑺縉的祖先果然是宮廷樂師,我心裡有些自慚形穢。
雅樂是古代帝王祭祀天地、宴享大典,亦或是萬朝來賀時,所奏的正樂。
因為音樂特色中正和平,歌詞典雅純正,才得此名。
雅樂在古樂中名氣很大,詩經所雲:風、雅、頌中的雅,說的就是雅樂的詩歌。
如此一來,瑺縉怎麽著也算是個貴族,而我區區鄉野小流,估計祖上也就是做點吉凶法事的無名之輩,居然會認識瑺縉。
真是世事無常啊!
“在我看來,或野或雅,都是一樣的。”
瑺縉顯然是不同意我的說法,柔聲糾正道:
“實際上道樂最好的形式,還是扎根於民間,鄉間地頭即是大雅。有莊重神秘的,自然就有輕快活潑的。形式不同但意義相似,臨風清儀,唯以正心。我喜歡的也不都是宏大的曲子,一些短則小令我也很喜歡,下次再吹給你聽。”
不愧是古代的貴族,說話滴水不漏的。
“好一個臨風清儀,唯以正心。你有時候說話真的不像這個年齡段的人,讓人不得不佩服。”
我歎了口氣,不可能說得過他的。
“聊了這麽久餓了吧?走咱們去吃東西。”
被瑺縉這麽一說,我好像肚子真的有些餓了,明廷大哥照例送我們到吃飯的地方,就開走了,說一會兒來接我們。
“明廷大哥不跟我們一起吃嗎?”
我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
“他是個有眼色的人,走吧錢寧,上樓。”
瑺縉不知道從哪裡尋來的小館子,不僅人少還很別致。
翻開菜單,我不由得愣了愣。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杭幫菜?”
“關於你的事,我當然多少都得知道一些啊……你唱的本就是南音,不吃杭幫菜吃什麽,撿著喜歡的點吧!”
其實吃飯這件事,我之前一個人都是胡亂湊合的多,有時候兩頓並做一頓也就對付過去了。
捏著菜單忍不住美滋滋,這小子還是有點用處的嘛!
點了幾個招牌,
瑺縉也選了兩道,葷素搭配,這頓飯吃得我簡直不要太滿意,我差點當場起立鼓掌。 心情大好,飯後和瑺縉準備在周圍走走,消消食再給明廷大哥打電話。
我倆並肩走著,其實我在女孩裡算比較高的了,還是隻到瑺縉肩膀的位置。
“謝謝你。”
他突然說。
“謝什麽?”
我有些不解。
“你剛才給我夾菜來著。”
“你手受傷了,給你夾菜不是很正常嗎?”
我覺得有些好笑。
“不正常,你肯定是喜歡我。”
“什麽邏輯啊!”
“不然那道菜怎麽那麽好吃?”
“今天的所有菜都很好吃。”
“原來你對今天和我的晚餐評價這麽高,我很欣慰。”
瑺縉說著伸手牽我衣袖。
“小心有車。”
一輛電動車從我身後滑過。
瑺縉把我讓到另一邊,正好靠近他好著的那隻手,他覺得這邊更安全。
我看著他左顧右盼的,一看就是很少一個人出門的主,像一個摸不著頭腦的呆頭鵝。
搖了搖頭。
“跟著我走。”
我伸手牽住了他,瑺縉有點驚,有些冰涼的手顫了顫,又握住了我。
走了兩步我看他低頭在笑。
“到底誰跟著誰走?”
“說了你跟著我啊,我看你一副路不熟的樣子。”
“可是……”
他舉起我倆拉著的那隻手。
“我現在覺得自己就像牽了一個小孩。”
由於身高差異只能這樣牽,我有什麽辦法?
太無語了。
乾脆把手掛在他胳膊上。
“這樣總行了吧!”
“不太行,還是剛才那樣行。”
“瑺縉,你差不多得了。”
我倆正在打鬧,一聲清脆的喇叭聲讓我倆同時抬頭, 明廷大哥的車停在街對面,他來接我們了。
“回玉融了,開心不?”
“你真的煩,我們不就是從玉融來的……”
“我知道啊,逗你玩。”
……
明廷看著馬路對面走過來的兩個人,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印象中老舅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高興過了,或許尋人盞真正尋的,就是一個天造地設吧。
到玉融之後的天色已經很暗了,我回到房間思索著這些天。
說實話瑺縉是待我極好的,我很難想象究竟是什麽樣的信念感,能讓他對一個才認識不久的人如此掏心掏肺。
或許這世間真的存在一見如故,但是我真的配得上這份偏愛嗎?
暗自下定決心,等到瑺縉傷好了之後,我也要派上自己的用場。
我掏出自己一直戴著的那塊血玉,這是九叔最後留給我的東西,我隱隱覺得這不屬於錢家。
不光是因為那個夢,幾次和瑺縉的對話,他似乎也意有所指,或許這玉真的跟他有關系也說不定。
我不信九叔沒有留給我任何隻言片語,要是他在彌留之際能給誰寫一封信的話,那估計只能是我了,可是他沒有,這個東西我沒有見到。
為什麽紅絲繞玉會讓銀瓶轉交,而不是讓我父母轉交呢?
九叔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姑婆一家沒有健全的男丁,這件事也很怪,到底是問問姑婆……還是直接去問瑺縉,我越想越困。
撐不住腦袋,趴在案上,竟然就這樣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