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廷大哥把我送到醫院,一下車我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還被護士告誡了,不要在走廊奔跑。
心裡亂的很,我是擔心他的。
拉開病房的門,裡邊只有一張床,瑺縉端端坐那,呆呆看著窗外,像個傻子。
“演什麽?沒事吧?!”
我走過去,到他面前拉了把袖子,強迫他看向我,其實是我想看他好著沒。
瑺縉臉轉過來我就後悔了,他傷的不輕。
胳膊打了厚厚的石膏,眉角和顴骨上都是擦傷,他受不得這些傷的,怎麽好的了?
不知為何鼻子一酸,忍了幾忍才把眼淚憋回去。
“你心疼了?”
瑺縉上下打量著我,勾出一個笑。
“沒有,你居然還笑的出來,看樣子是沒事。”
我把心硬了硬,看向了別處,但還是很快問出心裡的疑惑:
“怎麽回事?昨天還好好的呢?”
“出門讓人給撞了,那車就跟瞄著我一樣,差點沒把我給創死。”
瑺縉輕描淡寫的說,順勢靠在了身後的枕頭上。
“老舅說的也太簡單了。”
明廷大哥也進來了,他很仔細的輕輕拉上了病房的門,我才發現我剛才太急了,都沒有關門。
門合上之後,外面走廊的嘈雜聲立馬被隔絕了。
“錢小姐,老舅今天都騰空了,要不是福大命大,怕是你都見不到他了。”
“這麽嚴重?有沒有查查撞你的人是誰?”
“讓他給跑了,不過我不打算追究了。”
瑺縉看著天花板幽幽的說。
“查了,錢小姐,不過好像是圈裡的人,老舅不想因為玉字門給整個常家惹麻煩。”
明廷遞給我一個平板,上面是車禍現場肇事車尾燈的樣子,是一輛黑色大奔。
我心裡一驚,這個車牌號和這輛車我都認得,是典當行的備用車,一般有貴重的貨,店裡的人會親自上門去接,王哥以前開著拉過我一回,這車不怎麽常用。
不過……何沐之不是那種人,堂堂三爺也不會做出這種名堂,所以這件事有點玄。
我正想打電話問問王哥,那車有沒有借給別人,可轉念一想,我與典當行已經沒有關系了,隨即又打消了念頭。
不管怎樣,做出這事的人一定是希望我和典當行徹底一刀兩斷,順便搞掂一下瑺縉,這兩個目的都達到了。
對方料定了現在玉字門名聲不好,瑺縉身份特殊,處事低調,定然不會大張旗鼓的去追。
可憐小子受這些皮肉之苦。
“錢小姐認得?”
明廷見我不說話就問我。
“看著眼熟,說不上在哪見過。”
我不想再跟典當行有來往了,雖然在京城只要是關於老東西的那檔子事,不可能繞得過何三,但我就是不想見他。
“一樣的車多了去了,你別看那個了,我的手好疼,過來陪陪我。”
瑺縉拍了拍他床邊的空位。
我走過去坐那,仔細的看他。
“別的地方有沒有受傷?”
“你終於肯柔聲細語地問問我,一進門就那麽凶,別的地方沒事,就是我心裡難受。”
瑺縉故作委屈的說。
“你這會倒是把自己當個弟弟一樣耍賴,之前的野勁去哪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先好好養傷。”
我歎了口氣,他就是故意的,語氣裡是在怪我。
就好像再說:
你看,
就因為你不在,我受傷了。 我捏了捏他肘部打石膏露出來的那隻手,手很冷,他穿的太少了。
“想吃什麽?”
瑺縉一聽兩眼放光,反手拉住我。
“你要給我做飯吃?”
“做你大爺,你小子也配?我去給你買!”
甩開他的手,我簡直是忍不住笑出聲。
這人太有意思,我們之間帶著股莫名的熟悉。
瑺縉做了幾天檢查就出院了,醫生讓他脫衣服的時候,我發現他身上其實有很多地方都傷了,不是像他說的沒事。
這期間我一直陪著,因為我徹底確認了一件事。
那就是已經不是老鬼求不求我的問題,我眼裡早就容不下旁的人,我根本離不開瑺縉,更看不得他有事。
在醫院的最後一個晚上,我躺在地上的睡袋裡昏昏欲夢,月色撒在我身旁,病床上的瑺縉可能是因為身上疼,翻了很多次身,都難以入眠。
“明天出院回玉融?”
他小聲問我。
“嗯……好像是明天。”
我迷迷糊糊的回答,明廷大哥說的出院的日子應該就是明天。
“你跟我一起回玉融好不好?”
瑺縉試探的問。
“……”
“你睡了嗎?錢寧?”
寧是我的小字,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好。”
得到了我的回答,瑺縉翻了個身很快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我平躺著睜開眼,正巧看見窗外的月亮。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一樣的夜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為了一個答案輾轉反側。
我不想再刻意製造那些迂回,讓生命變得更加複雜。
畢竟,人一生好的光景,真的太短了。
我搬進了玉融,老鬼特地選了一間院裡有石榴樹的屋子給我住,我假裝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我能來玉融照顧他,瑺縉的開心簡直是明明白白寫在了臉上。
明廷大哥私下裡跟我嘀咕:
“老舅說他這罪沒白受。”
其實我住進來不光是為了照顧骨傷未愈的瑺縉,更是為了他口中所說的那兩件事。
九叔很早以前就告訴過我,錢氏妙譜對錢家來說意義非凡,上邊記載了道教音樂起於南北朝,興於唐宋,衰於明清這期間道教興衰變革中,錢家所集合整理的長盛歌譜。
當中的一些精致內容和真正發音在今天早已失傳,裡面囊括用於民間科儀和法事道行的一些典樂, 也有清心靜身,修行時吟誦喝唱的小調。
雖然裡面的部分內容,通過口口相傳的形式也在後人中傳承,但如今錢家所承的祖先技藝並不完整,縱使非遺文化猶如璀璨瑰寶,但在不懂的人眼中,充其量也只是廢紙一張。
若乾年前,九叔從京城得到音譜的訊息立刻休學南下,尋找錢氏妙譜的下落,這其中不知發生了什麽,使得他悻悻而歸。
回到了錢家多年前為了躲避清淨而移居的小城,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
還有關於九叔去世前的那種愴然欲醉,似乎是知道自己的結局一般。
九叔真正的大限到底是什麽,一切謎團重重。
常家為了救玉字門一脈,老鬼摸骨只是噱頭,怕不是早已捏了我的八字,想借我命貴身旺來為瑺縉衝破,好讓一切都有所轉圜。
因此承諾助我一臂之力找回錢氏妙譜,查明九叔大限的玄機。
或許常家認為,就算瑺縉真的遺傳了血友病,那麽為常家添子添福這件事,門裡出身同為傳人的我,也是不二之選。
我看著院子裡的石榴樹出神,常家不愧代代都是京城音絕,單在玉字門這一道教音樂分支上都能下這麽大的功夫,擺這麽多門檻。
我知道自己是常家如意算盤裡的一部分,但有件事我不得不認,那就是靠我自己,不可能找得回祖傳的音譜。
而我必須要找到,這也是九叔生前未盡之事,自然就落在了我的頭上。
另外的事是,這裡的人都精通古代音律,要說我一點兒不感興趣,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