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錢小倩,90後獨生女,家裡條件……就是大多數中的大多數。
幾年前獨自北上求學,本科念的考古系,今年終於畢業了。
關於這個專業怎麽選的,我真的很迷,與其說是命中注定,不如說是我一覺醒來,我爸就告訴我:
小子,你被錄了。
是的,我從小就被當做兒子一樣養,自然也被寄予厚望。
我媽說,我們這代人以後會成為時代的孤勇者,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獨行俠。
我才不管嘍,這年頭光是好好活著,就已經很費勁了好吧?
就比如我考研考公通通失敗這件事情,我也不明白為什麽有的事情,每次就只差那麽一點點,給你希望但是又從不會實現。
我覺得應該有人能懂我在說啥,不過像我這種反內卷達人,自然是不會長期的沉浸在對自我的懷疑中,因為我急需掙點錢去滿足一下我小小的生活需求。
於是我在租屋附近,憑借我的三寸不爛之舌找了一個典當行的工作,給一個有點欠的老頭當學徒。
每天的工作不多,無非就是收東西放東西,收放自如這件事情我還是蠻有經驗的,偶爾也會有一些大件來寄賣。
說是典當行,其實裡面有很多玩意都是老板的私藏,工作環境也就還不錯嘍,只是有點害怕碰見以前的同學。
我們這個行業比較邊緣,幾乎幹什麽的都有,有做物證采集的,也有在文物局實習的,體面是真體面。
反正我是無所謂,死豬不怕開水燙,只是覺得對不起爸媽,他們一直以為我在BJ是乾大事的人。
但是轉念一想,我還年輕,著什麽急啊。
就像我爸總跟我說的一樣:
“日月常在,何必一日忙壞。”
本來我仗著肚子裡有點貨,吃吃老本也沒犯過什麽大錯,每月都有穩定的收入,小日子過得也還行。
要不那些老人怎麽總嘮叨著,好日子就是不經說呢,剛逍遙不久,沒想到那天就放了個大炮。
一向還算溫和的老板當著我師傅、鑒定、會計還有那麽多客人的面,對我破口大罵:
“你祖宗的人都讓你丟完了!這也能搞錯你丫的瞎呀!”
我就算再怎麽匪,好歹也是個姑娘,從小到大哪受過這種委屈,剛從象牙塔裡出來,雖然經歷了一些小挫折,但對外界的一切都還保有著天真且美好的幻想。
聽他說完,眼淚根本止不住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張了張嘴竟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負責鑒定的王哥拉住老板說:
“也怨我,那標價我昨兒個沒檢查,怎麽今兒就用上了……”
我的師傅老俞頭一句話都沒說,也不看我。
“我不幹了。”
說出這句話,我才發現我聲音帶著哭腔,甚至抖得厲害。
“少說兩句,看把孩子給氣的。”
會計出來打圓場。
事情的起因,要從一件月影梅花盞說起……
大概三天前的時候,一個男人來當碗。
BJ這年頭來當碗的人不多,因為寓意不好,吃飯的家夥怎麽能給人當了去?
再一個也是不差錢,一般人家裡有點老東西也自己收著了,但是這個人提了一兜箕叮叮當當的來。
是一個大中午,老俞頭吃飯去了,王哥和會計苗姐通常下午才上班,當時就我一個人在吃盒飯。
我仔細回憶了下,那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當家的不在?”
男人整身都算不上乾淨,
但是髒的很有秩序,應該是不得已,才來不及清潔自己。 他戴著鏡片,上面有一層膩糊糊的漿子,像是戴著它做了很多頓飯一樣,只有中間的鏡片是亮堂的。
此刻男人的鏡片裡倒映出了一張白淨沒有什麽褶子的臉,看得出他有些不太信任我。
“老板只有周末在店裡,大哥你要當什麽呀?”
我按停了正在看的電視劇,放下筷子看著他。
“明代的筷子你就拿來吃盒飯?”
男人睨了一眼我桌子上的宮保雞丁。
“不是大哥,你到底要當什麽啊?要是不著急的話,你等周末再來,只要你有好東西,肯定有好價,我老板人很好的。”
“不了,我急用錢,當完就走,你看這些值多少,不合適我就去別家。”
這男人很剛,說著就把東西放在了我面前的案子上。
裡面有幾個帶花字的敞口碗,幾個青瓷公道杯,還有些別的。
東西都是老東西,但對我們這樣的大典當行來說不算是很有吸引力,這要是老俞頭估計就隨便給點打發了。
“你想要多少?”
我看完反將一軍,收東西這種事,其實我已經駕輕就熟了。這份工作之所以做的還算順利,是因為我在大學的時候,寒暑假期就做過類似的事情。
每個典當行的鑒定員都會搞一個關於各種類目的基本定價,真品有真品的價,贗品有贗品的價。
我要做的就是見機行事適當勾拉,只要在基本定價的合理區間內上下浮動,就都不會挨罵。
至於真偽,這個確實需要知識和閱歷,但我也有我的方法,那就是識人察物。
有時候人越假,拿來的東西反倒更真,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有一點是連老俞頭都不得不認可的,那就是我很少會出錯。
“這個數。”
男人拿手比劃了一下,差點把我給看笑了。
“大哥,你一定是在逗我!我看你也是半個行家,這些怎麽可能值這個價?你想要這個數除非……你有什麽了不得的稀罕玩意兒。”
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我飯都涼了。
“那這個呢?”
男人從懷窩裡摸出一個小碗遞到我手裡。
手指剛一觸到心裡就一驚,好密!
外沿光亮金黃,外壁是烏色醬釉,跟碗內部的青白釉形成鮮明對比。
量了下口徑和高度,清雅不足,狂放有余,碗內繪有月影梅紋,可乘酒可斟茶,因為清湯色可以映出碗底的梅紋,應該是元代的作品。
這東西非常適合留在典當行,有來頭有說法,體量小易把玩,重要的是:好出手。
“認識嗎?”
男人見我不說話有些不耐。
“認得認得,就是普通的月影梅花盞,我當是什麽呢,這種小盞子確實比那些要強,這樣吧大哥,今天老板不在我做主,給你這個數,不能再多了。 ”
男人並不滿意這個價格,還在與我拉扯。我見狀邊撈了本假的簿子說:
“大哥我們收這個品類都是有價的,我就是一個打工的小妹兒哪敢多給?我哪懂這些?這個數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這其實是一個慣用的手法,王哥給我做的另一本價目,防止我一個人的時候一些雇主惡意抬價。
那男人正要說什麽,突然一個電話打斷了他。男人的手機不是什麽好牌子,通話的時候就像是開了免提一樣聒噪。
“嘛呢?這麽點兒事這麽久……”
電話那頭是一個懶洋洋的少年的聲音,音色有點厚但非常年輕,聽起來也就十幾歲的樣子。
“得勒老舅,我馬上回去。”
男人畢恭畢敬的說,之前的剛毅神色一掃而光,踱步走遠了些,點頭哈腰的回答著些什麽。
這個時候碰巧王哥和苗姐來上班了,我抬手一看,表上的指針指向了下午兩點,這倆人絕對有點兒什麽,一起踩著點來。
心裡沒吐槽完,苗姐就湊過來問:
“小倩,打電話那人誰啊?臭烘烘的。”
說著掩住了把鼻子。
“來放貨的,準備收單吧姐,正巧讓王哥再瞅一眼,我覺著是沒問題。”
“行,我去準備下。”
我看著那男人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勁,我知道那盞子沒問題,可又隱隱覺得是個燙手的山芋。
此刻我不知道的是,我和電話裡的那個老舅,已經在別的時間和地點纏上了解不開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