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這……”

　　隆究一臉自傲，嘴裡吐出仨字，余下的話語似卡在喉嚨處，再聽不到他的聲響。我亦呆若木雞，捧著竹棍的手懸在空中，嘴撅著，但已然不敢繼續吹氣，臉憋得通紅。

　　身後沒見著動靜，我和隆究也不敢動彈，彼此用余光互視，一時空氣如凝滯了一般。

　　“我說坐在弄堂口，怎麽還見著咱家的煙囪冒著灰霧。想著是否灶膛內的炭火沒盡數熄滅，又起了新火，回來看看。這倒好，灶神爺爺沒耍什麽花樣，家裡卻多出來兩個貪吃的小鬼了。”奶奶在身後終於又出了聲，戲斥道。

　　我和隆究攤下身來，長吐一口氣，轉頭訕笑著。

　　“阿奶……我這不是想著祖見好不容易來家裡，所以回來的路上給他割點豬肉烤著吃麽，我倆淨聞這味兒了，可都還沒吃著嘞。”隆究一臉堆笑地解釋道，手上深怕豬肉烤焦，還不忘轉弄著鐵簽。

　　奶奶故作嗔怒狀，在我二人中間擠開條道，往灶膛內新添了幾塊木炭，從我手上接過竹棍，朝著灶膛吹氣，灶膛裡頭的火焰瞬時興旺了許多。

　　又轉身從樓板半吊下的竹籃裡拿出中飯做剩下的豬肉，遞於隆究，笑著打趣道:“你平時就是個貪吃鬼，吃啥啥不剩，祖見又是中飯能吃三碗米飯的，就你們兩個人這點豬肉怎麽能夠。”

　　說完往門口去，身子一頓，複又轉身道:“烤完了記得把木炭給熄利落咯！”

　　我倆狠狠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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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奶奶家出來，天色已開始發昏。

　　“祖啊，不行你今晚就住這和隆究睡一床吧，這天色都昏暗了還趕著去坐渡船，到家那得什麽時候了，這多招人操心啊！”奶奶在弄堂口挽留著我。

　　“放心吧阿奶……他這要是不回去，他媽更得擔心，估計該在碼頭等一宿了！”隆究替我推辭著，旋即弄轉我的身體推著我往前走。

　　奶奶聞言，隻得作罷，與我揮手道別。

　　一路上，隆究無言。嶺背往碼頭這一路，原本就沒幾個行人，我們彼此沉默，顯得異常尷尬。

　　“怎麽的不說話呢，不舍得啊還?一個大男人整得跟個小娘子似的。”我嘲笑道。

　　隆究聽著，並不像平日那般激惱，緩緩道:“你說這時間過得未免也太快了，我現在滿腦子還都是一早我們剛從閔老師家出來的樣子。”

　　“哎……”隆究長歎一聲，我憋笑不語。

　　隆究見我沒接話，又問:“你說現在我們初二，等到初三畢業，如果我沒考上縣高，咱倆往後是不是幾乎就沒什麽往來了?”

　　“那哪能啊，你雖然沒在十班，但是中考只要正常發揮的話，考個縣高還是不難的吧?何況縣城就這麽點大，哪怕你去上了職高，那職高距離縣高也就十幾裡的路，腿著說到就到，又不是什麽海角天涯，怎麽還能不往來了。”我回復道。

　　隆究默默點頭，喃喃自語:“話是這麽說沒錯。”

　　接下來我倆又是許久的沉默。

　　這一路我無比的熟悉，往後的日子裡，我曾零零散散地往返於這條道上，在家和學校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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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碼頭，正趕上最近要走的渡船收著岸上的纜繩，我見狀一路小跑，跳上船頭，並沒留下時間與隆究好好道別。

　　隆究站在對岸，從包裡拿出個布袋朝我扔來，道:“阿奶給你的，裝著點零碎吃食，

怕你到家晚，沒能吃上口準點飯，路上你將就對付一口。”　　我晃晃悠悠站穩身子，拾起布袋，細看是幾個鹽酥餅乾，心裡不禁酸楚，與他點頭，揮手。

　　船離岸越來越遠，隆究的身影漸漸小去。我下了船艙，尋了個無人的座位坐下，靠著船壁無所事事，漫無目的地四處瞭望著。周遭一同坐船的人，暢叫揚疾，好不熱鬧，我在一旁默不作聲，顯得異常礙眼，如同我一月前剛踏上縣城時一般。

　　這一個月來，蒙了許多人的恩惠，閔老師的，師母的，隆究的，奶奶的……和他們從陌生、疏間到像師母嘴裡說的“一家人”，我好像一直在順水推舟，他們卻一直竭盡全力地將我往身旁拉攏。所以與他們同在時並無太多思鄉的情緒，或者是被我自己刻意地用瑣事排擠，時下天色漸暗，身旁的嘈雜聲漸漸消停，又獨我一人，孤獨感瞬時撲面而來， 想念父母和家人的心情被渡船上上下下搖晃得在肚裡四處翻騰，無處可避。

　　我蜷縮在一角，努力回想著和母親、父親、姐姐之間的瑣碎事，那段離家不遠的時日裡，每每萬不得已想念父母和家裡時，我就喜歡用這樣的方式，腦裡去回放家人曾經與我一起發生過的瑣事片段，印刻出他們的樣子，片段反反覆複，模樣漸漸模糊，甚至該忘卻時，也差不多像現在一樣到了我馬上要到家的日子。從而那時雖時有孤獨，但也體會不出太多漂泊。

　　渡船伴著夜色靠岸，船壁上的碰墊貼上岸邊震得渡船上的人喧嘩一片，也把我從思緒裡扯回。等船稍稍企穩，船上的人便迫不及待地跳上岸頭。

　　我隨著人流往岸上走去，四下張望著，並沒看著母親，心裡難掩失落。

　　“這也不知道我具體幾點到，也沒法拿準時間候我，沒來也是對的。”我心裡想著，埋頭繼續朝前走去。

　　“濤仔！哈哈哈……”有人跳上我的後背騎在我的身上。

　　我轉頭看去。

　　魚包正在環著我的脖子，喊叫著:“背我背我！”

　　我被他折騰得無奈，笑著把手上的包遞給他，雙手扶住他的大腿往上一顛，大步朝前。

　　沒走出幾步，發現母親在前面人群裡站著，人群順著母親的兩邊散向村裡的方向。

　　魚包看著母親，得意道:“濤仔姆媽，我說什麽來著，他估計就得這個時間回來，肯定得先在城裡轉上一圈。”

　　母親微笑著，道:“回來啦?”

　　我默默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