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頓時感覺安靜得出奇，余光裡其余二人也都停下了動作，似乎都在等著這個叫“隆究”的人的下一個舉動，隆究自此就再無聲了。

　　項真走到我的床邊來，說:“你別放心上啊，他叫朗寧，和我一樣都是本島的，我們兩個人的家都在九廳，所以從小就認識，他自小脾氣就爆，但沒什麽惡意，你別和他一般見識，很高興認識你。”

　　我搖搖頭，衝項真勾了勾嘴，說:“沒事。”

　　心想“誰還沒點脾氣呢，我從小脾氣也爆，要不是大老遠出來求學不易，再加上母親萬般囑咐，我豈能輕易吃下剛才的不悅?”

　　項真在我身旁站了片刻，一時也找不出其他的話題，便回身爬上自己的上鋪。我見這房裡的氣氛過於凝重，起身往門外走去。

　　縣校建在縣城城南甲子山的半山腰上，學校四周滿栽著山松，這個季節看著綠綠蔥蔥。

　　這個時日，學校還未開學，中間的大門緊閉著，僅剩南角傳達室旁的小門虛掩著，傳達室裡的大爺在聽著半導體裡的戲曲，“咿咿呀呀”聲斷斷續續也入了我的耳朵，大爺看著悠然自得。偶有中年模樣的人從校內出來，經過傳達室，和大爺寒暄幾句匆匆離開，看著應該是學校的老師。校邊有一段陡峭的台階，下了台階就是閔老師的家，閔老師平日裡應該喜歡些花花草草，從台階往閔老師家去這一路的兩旁整齊地擺著許多盆栽綠植，看著就是平時被人精心照料的樣子。城南面海，海的對面，在看不著的跨過海的那個地方就是我家，海上時有渡船航過，我想母親這時應該已經重新上了其中的某艘渡船，渡船正在朝家的方向去。

　　山底下的街路上人來人往，儼然比村裡熱鬧上許多，街路兩邊的商鋪清晰可見，早以在村裡，我總是日日盼著能上這縣城的街路上走走，買點自己喜愛的吃食，哪怕只是看看也好。現如今這街路就近在我眼前，我和它卻唯能做到如此面面相覷，沒了半絲欣喜和憧憬，如今日中飯的飯局，格格不入，如同和我是兩個世界一般。

　　入了夜，這半山腰上荒野靜謐，偶爾能聽著山邊的野貓低聲叫嚷，如那幼嬰的啼哭聲。

　　想起自家門口的小樹林，林裡也常有那野貓築窩產仔，每到半夜也能聽到一樣的叫嚷聲，大姐從小膽子就小，經常被這叫聲從睡夢中嚷醒，哭著尋我母親去。

　　這一夜我輾轉反側，房裡除了風扇擺動時的“嗡嗡”聲，臨床的磨牙聲，就只剩下我來回翻轉身體時擾動床板的“吱呀”聲。

　　“你怎麽睡不著嗎?”

　　上鋪突然傳來說話聲，屬實把我嚇了一跳，暗夜裡看不清隆究的臉，只看著一半身的人型掛在床鋪的橫梁扶手上。

　　“對啊，可能不太習慣在外面睡覺吧。床不習慣，環境也不習慣。”我說。

　　隆究把身體縮回去，長出一口氣:“哎……都一樣，我剛來的時候也不習慣，但是這環境你也改變不了，慢慢適應著吧。”

　　“對了，你下午那個鹽酥餅乾還挺好吃的。”隆究用手肘敲了敲自己的床板。

　　聽到這話我感覺心裡還挺暖和:“你不嫌棄就好了，小時候家裡沒錢，每次我阿爸出漁回來，我就黏著我阿爸，管他要零錢，得了零錢就去買這鹽酥餅乾，那時候覺得這東西就是最好吃的，實際上是其他東西也沒能買得起。”

　　我繼續說:“這一兩年，我阿爸不打漁了，去那運輸船找了活，家裡稍微能寬裕一點，

但是我自己年紀大了也不像以前那樣喜歡到處尋吃的去，所以也沒幾樣好吃的東西我能知道，在街路上看著這個就給你們帶了。”　　隆究歎了口氣:“你這都算很好了啊，我父母常年不在身邊，我就是別人嘴裡的‘留守兒童’，呃……不對，現在應該是‘留守少年’了，他們除了給我寄宿費和學費，平時哪來什麽零花錢啊，我想要點零花錢還得靠自己掙嘞！”

　　聽著隆究的話，我陷入了沉思。是啊，從我有記憶以來，家裡雖然困窘，父親出漁的命運雖然多舛，但是從始至終他們一直陪伴在我和我姐的身邊，往日裡吃食雖然簡陋，但是和父母同桌歡聲笑語，我所親歷的貧瘠好像也沒如此的不堪重負，哪怕身體和嘴是排斥的，厭倦的，心理上我卻一直是豐實的。小時貪嘴，纏著父親索要零錢，父親雖然囊中羞澀，但也多少能給我拿點，一邊拿著一邊嘴上還叮囑著“別和你姆媽說啊！”。相比起隆究，實際上我已經很幸福。

　　“對了，我看你媽和你關系還挺黏糊的呢。”隆究說。

　　我被隆究的話從思緒裡拉回，說:“我姆媽?你看到我姆媽了嗎?我送我姆媽出去坐渡船的時候，你還沒在這呢。”

　　“噢……那時候我從外面往回走，和你們擦身而過，你估計沒看到我，看到了那時你也不認識，我看到你和你媽從這屋裡出來，一路有說有笑。”隆究說話的聲兒越來越小。

　　“我說我怎麽半點沒印象你見過我姆媽呢，你剛才說自己賺錢，怎麽賺啊?”

　　……

　　“睡著啦?”

　　隆究許久沒回話，該是睡著了。

　　和隆究說完，我似來了些睡意，但是迷迷糊糊睡得極淺。不知過去了多久，睡夢中好似被什麽東西來回推拉著身體，像坐在渡船上隨船搖晃著，我被晃著睜開眼，窗戶外進來些許微弱的光亮，隆究正從自己的床鋪上往下爬，腳踩在橫梯上，引得整個床跟著大幅地震動。

　　“這麽早你就起來了啊?”我說。

　　“嗯啊……”隆究應著，拿起門口木桌上的洗漱毛巾往房門方向去。

　　“你起這麽早乾嗎去啊?”

　　隆究已經關上了房門。

　　“隆究啊，你怎麽又這麽早起來了?”

　　“隆究啊，你不吃早飯了嗎?你這一大早往哪去啊?”外頭傳來師母的聲音，並未聽到隆究的回答。

　　隆究離開，我繼續閉上了眼睛，不知不覺中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窗戶外的天已經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