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幕入夜,寒意漸濃,清冷月光照著荒涼山丘,晚風習習,在山澗中來回穿梭,如在吹奏一曲古老的曲調,讓人的頭腦難以一直保持清醒。
來此處已有許久,陽牧青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座城池的全貌,和預想中並無二致,貧瘠尋常。
即便有種筆者竭力描述的大氣蒼涼美感,但再美的風景,此刻也入不了他的眼。
他騎著黑馬在官道上一路狂奔,追尋著路上零星的馬蹄印,尤其是每到一處分岔路口時,總要拉緊韁繩,仔細辨認一番過後,才擇路而行。
他不容許自己再走錯道,耽誤與慕容曌相見的時間,哪怕一分一秒。
自從與慕容曌相識,他未曾與她分離如此之久,被困在此地之後,他有了漫長的時間來回顧自己的感情,何時萌生好感,何時心生依賴,何時情根深種,何時糾結難舍……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有跡可循,哪怕換一種情境相遇,他恐怕也會對這個張揚自信的女子移不開眼。
只是很大概率,仍會將那份深深的喜歡,壓在心裡,不是由於她可能心有所屬,而是打從心底裡,他害怕自己會配不上她。
他是深山中的穿山甲,她是自由自在的白鴿,前者自帶厚重的保護殼,後者屬於陽光與藍天。
越過重重山丘,是一片寧靜的湖泊。
此時,這份寧靜被一群舉行祭祀的鄉民們打破,穿著異族服裝的男女老少,擁簇著戴著面具的祭司,在篝火旁跪拜與祈禱,口中念著晦澀難懂的話語。
陽牧青一下子就被眼前這幅景象吸引住了,因為他心裡有了一個猜測:慕容曌或許會在此處,她向來不會輕易錯過這種熱鬧。
他停步駐足,發現了不遠處的樹上拴著一匹馬,正在悠閑地啃著草,視線再往前,一人高的濃密草叢中匍匐著一個貓兒般的熟悉身影。
陽牧青忍不住嘴角上揚,果然是她。
這一刻,見到了日思夜想之人,他突然又不急著向前了,反而在考慮一些無足輕重的細節:她如今會不會還是原本的面容,與她第一句話應當要說什麽,自己今日穿了小廝衣服又是否得體……
最後,他被自己這謹小慎微的個性給氣笑了,都什麽時候了,還顧慮這些作甚。
陽牧青翻身下馬,以盡量不驚動別人的動靜,緩慢挪步靠近那心上之人。
於是,當慕容曌察覺到身邊異常後轉頭,就看到了一張魂牽夢繞的臉孔,這張臉帶著遮掩不住的笑意,眉眼深情得像是濃到化不開的蜜糖,瞳仁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容。
她之前從未看過陽牧青穿粗布長衫的樣子,他清瘦了許多,但極襯這淺灰色,有一股穿現世服裝所不具備的風流氣度,看上去俊俏又溫潤。
“牧……”
她撫上他的臉,確認這不是自己所做的一個美夢,口中忍不住呼喚他的名字。
祭祀的異族鄉民們聽到異樣的聲響,紛紛停了下來,四處搜索可疑之物,若是被他們發現有人偷窺,估計討不了好果子吃。
陽牧青心中一動,湊上前吻住了慕容曌的唇,將她未說出的話語給堵了回去。
這個吻如此自然,又如此難得,兩人相擁在草甸上,十指相扣,發絲纏繞,吻得珍之又重,感受著彼此熟悉的觸感與氣息,混雜著空氣中梔子花的冷香,兩個人的心跳從激蕩不止,到減速緩和。
慕容曌覺得自己仿佛融化在了這個吻裡,所有的不安與委屈都在纏綿中蒸發了。
她擁住他的脖子,反吻向他,一遍,又一遍。
牧青,見到你真好。
這一路的奔波尋找、輾轉無措、顛沛流離,都值了。
湖邊的祭祀在短暫的暫停之後繼續,雖然聽不出具體的內容,但大致是祈求太平盛世、五谷豐登、人丁興旺之類,希望天神眷戀,護佑一方安寧。
慕容曌心中頓生荒謬之感,書中人的命運全被寫書人所掌控,書中之人的所求所願、所思所想,寫書人幾乎是體會不到的,但對於這些祭祀者而言,所謂的天神,實際就是執筆人。
陽牧青見她突然皺眉,猜測到了她心中的擔憂,對於自己的出路,陽牧青其實也想過很多遍,也有了一些大膽的猜測,但總歸是先要等到慕容曌,方可論其他。
等祭祀儀式完全結束,兩人執手從草甸中走出,鄉民們已然散去,只剩火堆還在劈裡啪啦,余燼未消。
“我真的找了你好久,你一直都在這裡等我嗎?”
“是的,我被困在來福客棧,無法離開。阿曌,我很想你。”
陽牧青恨不得需要奔波尋人的是自己,而不是慕容曌,但書中人物如此設定,他也無法干涉。
“牧青,你知道嗎?我從不認為自己會找不到你,但我怕等我找到的時候,你已不是你,幸好,你還是你。”
慕容曌想起自己往日腦洞大開的劇情設想,心有戚戚焉。
“抱歉,讓你吃苦了。”
陽牧青輕撫她的長發,將她緊緊擁入自己懷中,想讓她融入自己的身體,從此永不相離。
“我反而感激這一段經歷,牧青,就像你當初救回我一般,我也再一次找到了你。”慕容曌仰起頭,直視著陽牧青的雙眼, 將心中醞釀了很久的話語和盤托出,“我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愛你。”
“我一直知道的。”
陽牧青這次倒是沒有避諱這一個讓人羞赧的話題,他其實比慕容曌更早識別到她對他的情意,紅雲攀爬上他的臉頰,將他的臉燒得發燙,他的眼睛裡盛著和煦的冬陽,不夠熾熱,卻分外堅定。
“我們要怎樣才能從殘章中出去?你想過嗎?”
找到陽牧青後,這便是需要解決的下一件大事,且事不宜遲。慕容曌擔心時日一久,自己就會被這書中內容所同化,漸漸忘了自己是誰。
“你是否知曉,原來的書中,可有我們這兩個角色?”
“我在書中叫做鳳來儀,你在來福客棧,有名字嗎?”
“沒有,我是做為一名尋常的客人留下,之後成了店裡的夥計。”
於是,慕容曌將自己所知曉的書中故事情節大致告訴了陽牧青。
陽牧青思忖半晌。
“這樣說來,我屬於變數人物,要解決眼下問題,關鍵點可能在我。”他看著眼前鋪滿粼粼月光的湖面,唯美如詩,靜謐如畫,有些不忍心打破兩人重逢的甜蜜氛圍。
但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我可以先殺了你,讓鳳來儀這個角色消失,然後我再自殺。”
“真是不解風情,就不能我們一起殉情嗎?”
慕容曌不太讚同陽牧青的安排,她指了指月下的湖泊,這才是她滿意的歸宿。
“鳳來儀遇見心愛之人,家仇未報,為求廝守,抱憾殉情於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