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任重道遠
‘潁川的官員太多了’。
劉辯說的平平淡淡,似隨口而出,可在荀彧聽來,猶如在耳邊炸響,令他心神震動。
“陛下!”
荀彧迅速鎮定心神,抬手,伏地,道:“臣等並無意結黨,請陛下明鑒!”
劉辯俯視著他,靜靜片刻,這才伸手拉他,笑著道:“朕隨口一說,卿家無需在意。”
荀彧沒有起身,伏在地上,道:“陛下,臣,請,修改尚書台議事規定。”
“不用。”
劉辯收回手,笑容依舊,道:“朕也是為卿家考慮,‘潁川黨’頻頻出現在奏本裡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朕對諸位卿家,是信得過的。”
荀彧的頭磕地,老成的臉角前所未有的凝重,心跳如擂鼓。
他回洛陽有幾年了,擔任丞相也一年了,雖然面臨諸多質疑、壓力,可從未有過懼怕這種情緒。
今天,他怕了。
‘結黨’在現在來說,是一個十分敏感的事。
前面不遠,就是閹黨與外戚的大將軍何進,再前面,還有‘黨錮之禍’,這些都是當今朝野諱莫如深的話題,鮮少有人敢提。
而‘潁川黨’是好事者口口相傳,到現在,儼然是名副其實,難以辯解。
丞相,左右仆射皆是是潁川人,六曹尚書還有兩個,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員,佔據了朝堂一半。
更遑論是由吏曹遴選的地方上了!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形,與當初劉辯繼位,清理袁氏,遭遇士族抵製,進而入仕者極少,官位空缺多半有關。
那段時間,荀攸使盡渾身解數,說服了不知道多少人入仕,這些人,要麽是潁川人,要麽與潁川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潁川黨’,是在不知不覺中出現的。
荀攸原本無意結黨,荀彧,鍾繇等人更是無心。
但是走到了今天,‘潁川黨’已然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不止是宮裡忌憚,朝野的反對聲也此起彼伏,從未斷過。
荀彧跪在地上,心裡想著對策,但一時間也沒有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心念飛轉之下,道:“臣請右仆射不再兼任吏曹尚書。”
劉辯喝了口茶,道:“朕剛才不是說了,繼續兼任,暫且都不動。起來,與朕說說,你們對曹操的看法。”
荀彧從劉辯的話語聽出了一些味道,沒有再硬解釋,起身抬手又拜了拜,這才鎮定心神,緩緩的道:“陛下,曹操在征討董卓一事中,有諸多晦澀難明的舉動,尤其是劉繇,諸葛玄,劉備等各路兵馬為董卓所伏,固然是袁紹算計,為何他堪堪躲過?他與袁紹到底是什麽關系?而且,他的兵馬不止四萬,糧草也好像有來處,疑點重重,尚書台、六曹等頗為疑慮。”
劉辯神色不動,抱著茶杯,雙眼微眯,心裡同樣為荀彧的話所擾。
曹操的舉動,劉辯也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而曹操的解釋不足以消除劉辯心中的困惑與懷疑。
‘曹操,真的養不熟嗎?’
劉辯抬頭,望著林子外,不知不覺,又開始下雪了。
曹操是朝野心中的一根刺,何嘗不是劉辯的。
對於曹操,劉辯的心態經常有反覆,隨著曹操各種反常舉動、立下大功,表現為信任與不安。
而這一次,曹操是否與袁紹合謀,消滅了各路討董諸侯,劉辯與荀彧等人一樣,傾向於‘是’。
袁紹有侵佔豫、徐二州的野心,曹操應該也有。
就比如幾年前,他突然發兵,搶佔譙縣,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江東戰局,當時朝野就沸反盈天,認為曹操居心叵測。
事後曹操的解釋,劉辯也是不置可否。
心裡輕輕歎了口氣,劉辯也有些無奈。
每到王朝末年,總有忠肝義膽之事,也不乏奸邪之輩。
作為皇帝,實在難以判斷,到底是忠是邪。
即便有後世的角度,劉辯對曹操,仍舊難以下判斷。
‘他才是齊、晉啊……’
劉辯望著南方的豫州方向,心裡起伏不定。
袁紹大喊著要‘尊王攘夷’,實際與歷史上曹操的‘挾天子以令諸侯’本質上是一樣的,表面遵從漢室,無不是為了自身利益。
曹操到底是一代奸雄,兒子篡漢自立。
“讓他回京吧。”
劉辯繁雜不定的心思,突然一掃而空,喝了口茶,淡淡說道。
荀彧猜不透劉辯的心思,抬頭問道:“陛下,為何職?”
劉辯目色堅定,道:“大司馬府也該改一改了,大司馬下設左右司馬,設四將軍,具體官職,卿家與大司馬商議一下,不過,曹操回來,要負責主推‘軍政分離’,豫、徐已經在手,北方各種基本穩定,不能再拖了。”
因為諸多原因,在朝廷手裡的北方幾個州,如冀州,青州,推行‘軍政分離’一直是暫緩或者小步慢走,並沒有全面推動。
荀彧這會兒也拋開了剛才的驚悸,心中思索再三,道:“陛下,兵部尚書雖說是文官,到底也主管統兵,曹操可否為兵曹尚書?”
在劉辯的改革中,兵曹負責統兵,大司馬府負責調兵。
荀彧話裡的意思很簡單,還是不想讓曹操接觸調兵之權。
劉辯搖頭,道:“當年,朕與曹操有過約定,就讓曹操回大司馬府。待等豫州穩定了,卿家找個時間與大司馬通氣,將他調回來。朝廷裡反對聲,卿家要找他們談一談,不要總是揪著不放,國事繁巨,還是要以做事為主。”
荀彧明白了,道:“陛下,那劉備,是否也當調入朝廷?孫策屢次大敗呂布、董卓,比之其父還要凶猛,臣擔心劉備守不住徐州。”
這句話,倒是讓劉辯有些遲疑,繼而沉吟起來。
對於劉備的能力,劉辯還是信任的,但從目前的表現來看,劉辯還不具備後世的漢烈帝的能力,一直在吃敗仗,沒有驚豔表現。
歷史上,他好像就失過徐州吧?
劉辯心裡推敲一陣,道:“讓他也進大司馬府吧,調張遼入徐州吧,漢中那邊,讓大司馬府再遴選其他人。”
劉焉已死,劉璋回到益州,經過一番苦鬥,雖然勉強接管了益州,但他不是益州牧,名不正言不順,還處於一個頗為艱難的境地。
在益州,有不少官員並不認可劉璋,打著‘心向朝廷’的旗號,屢屢與劉璋為難。
是以,作為扼守冀州與朝廷要道的漢中,便沒有那麽危險了。
“那徐州牧呢?”荀彧問道,對於調張遼入徐州,他沒有什麽異議。
劉辯瞥了他一眼,再次拿起茶杯,道:“調朱符暫為徐州牧。”
荀彧神色微動,朱符?
朱符,朱儁之子,原本是交趾刺史,在面對異族以及袁術的進攻,兵敗後便不知所蹤,這是活著回到洛陽了?
荀彧無不可的點頭,繼而道:“陛下,豫、徐既定,是否考慮對涼州動手了?”
在整個北方,唯有涼州還不在朝廷手裡。
‘三羌’這幾年,一直希望‘歸附朝廷’,實則上是索要好處,全數被劉辯拒絕了。
眼見著朝廷不斷勢大,三羌再次上書縮減了‘籌碼’,話裡話外都是一種‘兩安無事’的意思。
劉辯感覺手裡的茶杯有些冷了,再次煮茶,眼神轉動著,道:“朕聽說,烏桓也蠢蠢欲動?”
這兩年天氣格外寒冷,塞外的遊牧民族日子很不好過,是以劉虞的安撫策略開始松動,又出現了擾邊的事情。
荀彧坐在劉辯對面,道:“是。鮮卑那邊好像有統一大漠的意思,對烏桓、匈奴等屢屢動兵,匈奴求援多次了。”
劉辯煮茶的手一頓,淡淡道:“騎兵訓練的怎麽樣了?”
荀彧問佢知雅意,道:“禁軍大營有一萬騎兵,加上其他各處,總數三萬左右。”
劉辯嗯了一聲,續了杯茶,抱在懷裡,與他對視,道:“卿家以為,何時我大漢騎兵可再現大漠,掃滅夷患?”
荀彧心頭暗緊,躬身道:“陛下,以臣之見,至少十年。”
他沒有解釋,只是平淡的說了‘十年’這個數字。
想當初,衛霍之所以能打垮匈奴,是因為有數代積累,家底厚實。
每一次作戰,動員後勤人數高達數十萬,不算錢糧,至少人均三匹馬,回來折損六成以上!
這樣的激烈的程度,不是現在衰弱的大漢朝廷能夠承受的。
荀彧不說,是因為劉辯心知肚明。
劉辯喝了口茶,笑了笑,道:“眾卿家努努力,也許用不了那麽久。”
荀彧躬著身,沒有‘狡辯’。
之所以說‘十年’,還是安撫眼前的陛下,故意說少一點。
大漢朝廷內憂外患,朝廷年年入不敷出,‘新政’是澀阻難行,想要平定天下,十年都是虛數。
想要有所恢復元氣,二十年才是起步。
“三羌的事不急,”
劉辯沒有繼續大漠的話題,道:“匈奴那邊,適當的派兵支援,糧草也給一些。烏桓那邊,要恩威並重,不要客氣。”
匈奴,烏桓現在基本上都是大漢的小弟,只不過在大漢朝衰弱之下,反骨漸生。
荀彧會意的應聲,道:“陛下,荊州的劉表,交趾的士燮,臣等認為,還是可以爭取的,他們應當是心向朝廷的。”
劉表在經過劉辯的屢次敲打後,已然選擇對‘討董’作壁上觀,明顯是要坐看風雲變幻,以待時機。
而士家表現則不同,表面上對大漢朝廷十分尊崇,上貢是堅持不懈,奏本裡言辭懇切,儼然是忠臣良將。可背地裡,將交趾死死抓在手裡,水潑不進。
劉辯喝了口茶,道:“心向朝廷就好,給他們發文,獎勵一下。孫策襲烏程侯,孫靜為吳郡太守。這麽一來,南方或許要安靜一陣子了。”
荀彧深知眼前人不是‘安靜’的人,道:“陛下,改元之後,是否巡視冀、青二州?”
劉辯一怔,這是什麽意思?
想了想,劉辯沒有想通荀彧在暗示什麽,道:“巡視也當是巡視天下。”
荀彧見狀便明白了,道:“陛下,平滅董卓是為中興之相,是否封禪泰山?”
劉辯眉頭一挑,原來是這個意思。
想了想,劉辯還是搖頭,道:“沒什麽意思。對了,那個九品中正製,卿家怎麽看?”
“朝廷裡頗有些非議,臣等還在商議。”荀彧接著話頭道。
九品中正製,表面上由陳群提出來的,可從宮裡透出的消息,是眼前陛下指導之下的結果。
這個九品中正製,將官員分做了三六九等,最為爭執的一個點,就是這個‘九品中正製’,改變了以往的‘察舉制度’,侵奪了官員,尤其是高官的舉薦權。
九品中正製冒出來好幾年了,朝廷裡爭執不斷,劉辯能理解。
“關於大考,力度還不夠。”
劉辯又轉了話題,道:“豫、徐二州即歸,朝廷需要的大小官員更多。明年開始,秋闈要提升規格, www.uukanshu.net 由禮曹尚書與太常寺卿聯合為主考官,前五十年進崇德殿,朕要親自考校,當面嘉獎,任命。各地舉薦的官員,也要參加秋闈,不合格的不任用。”
荀彧感覺到了強大的壓力,深吸一口氣,道:“臣領旨。”
這麽一來,朝野爭執要更多了。
這將是對他這個丞相的巨大考驗。
“太學,鴻都門學推行的怎麽樣了?”不等荀彧反應過來,劉辯又道。
到了這一步,劉辯的目的已然是昭然若揭了。
荀彧臉角動了動,道:“在太常寺等的推動下,各州目前已建學超過七十,入學人數超過三萬,明年都要過百學生通過秋闈,入仕為官。”
“數百?”
劉辯皺眉,旋即也微微點頭。
庶民想要入學很難,想要堅持到學業完成更難,再想到了洛陽通過秋闈,是難上加難。
這裡面,不止是士族壟斷了‘讀書’的機會,也有庶民無財力支撐到學業結束的原因。
在一個極度固化的社會中,哪怕劉辯撕開一個口子,給了機會,庶民也需要拚盡全力,還要有足夠的機緣巧合。
即便那入仕的幾百人,其中一多半,怕是也與世家大族脫不開關系。
劉辯心裡清楚,這些事情急不得,可還是有些按耐不住,很想給庶民一定的‘份額’。
但他知道,即便有了這種份額,也未必有幾個能真正落到庶民手中。
想要庶民成長起來,打破世家大族對權力的壟斷,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