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到鴻都門學的,是太常寺卿邊讓。
他是一個著學嚴謹著稱的人,臉角如刀削,雙眸炯炯,如雷似電。
但他也不是迂腐之人,得知了事情大概,便站在門口,靜等著其他人。
鴻都門學的一眾教學博士,心驚膽戰的從各個角落迂回到了門口,看著邊讓,神情忐忑不安,七嘴八舌向著邊讓‘訴苦’。
“太常,這這,那邊勇……可不關我們的事情……”
“是啊,我們只是負責教學,那些事,我們可不清楚……”
“邊兄,你,你可得保我們啊……”
邊讓鐵青著臉,對於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根本聽不進去,他現在考慮的如何自保。
這時,大腹便便的丞相楊彪第二個趕到,一邊走一邊擦汗,甚至於搖搖晃晃,根本站不穩。
邊讓立即迎了上去,抬著手道:“丞相,陛下就在裡面。”
楊彪擦著汗,臉上又怒又惱,罵道:“你乾的好事!”
邊讓一臉苦笑,道:“丞相,都到這時候了,你就是殺了我,陛下的怒氣也難平啊。”
楊彪聽著更恨,臉上冷汗更多,轉頭看著門內,走近一點,低聲道:“你老實告訴老夫,這些事,你有沒有參與?”
邊讓抬著手,神情堅定誠懇,道:“丞相放心,下官絕無參與半點!”
楊彪聽著,心裡稍松,又道:“鴻都門學,還有太學,還有多事情是瞞著老夫的?”
邊讓臉角動了動,道:“這個,下官不清楚。”
楊彪小眼睛一瞪,罕見的露出殺意來。
邊讓心中微驚,連忙道:“丞相,你也是知道的。太學裡的生員都是些什麽人,能管得住那些生員,也管不住他們的背後。這鴻都門學同樣複雜,裡面什麽人都有,下官又不能事事親為,著實不清楚陛下到底知道了多少了……”
楊彪臉上的冷汗不斷,心裡慌張到了極點。
鴻都門學,太學亂作一團,是所有人早就心知肚明的事。
但從幾年前,宮裡就一直在強調‘教育’的重要性,對鴻都門學、太學有多番訓示,三番四次明察暗訪。
萬萬沒想到,還是被宮裡撞到了這種事!
邊讓見楊彪不說話,道:“丞相,無論如何,今天你得救一救下官……”
楊彪怒哼一聲,想要痛罵,又見這麽多人在門口,隻得強忍著,道:“待會兒進去之後,見機行事,不得胡言亂語!”
“是是是。”邊讓連連應道,完全沒了以往治學時的刻板嚴厲。
這會兒,伏完,司馬儁,鍾繇三人幾乎同時到了,除了司馬儁面無表情外,其他兩人臉上都帶著緊張。
“丞相,這……”伏完來到近前,欲言又止。
作為禦史台主官,按理說他的地位是與丞相齊平的,甚至隱隱高過一絲。但尚書台地位在劉辯屢次改革後得到凸顯,加上伏完是劉協老丈人,反而低了尚書台不少。
楊彪見這三法司主官,沉著臉,道:“到了這種時候了,伱們也不必藏著掖著了,老實的告訴老夫,這鴻都門學,太學裡,到底有多少齷齪?”
伏完聞言,轉向司馬儁,鍾繇。
司馬儁作為刑曹尚書,頓了片刻,道:“丞相,刑曹確實查處過一些鴻都門學的案子,多半是打架鬥毆之類,並未發現這種借貸之事。”
鍾繇道:“廷尉府未有事關太學、鴻都門學生員的告訴。
” 楊彪頓時氣笑了,瞪著三人,道:“這種時候了,你們倒是推的乾淨!你們就不怕待會兒進去見了陛下,本相先拿你們三人問罪!”
見楊彪發飆了,伏完連忙低聲道:“丞相,這件事事發突然,我們也不知情,還請丞相在陛下面前,多多轉圜。”
現在的朝局看似平穩,實則危機處處,說不上人人自危,但也不是太平時候。
邊讓緊跟著,道:“丞相,能否勸說陛下,將這些事情,交給太常寺來處理?”
楊彪擦著汗,聞言冷笑一聲,道:“你覺得你還能保得住太常寺卿?你以為陛下叫我們過來,是給你求情的?!”
邊讓神情動了動,眼見楊彪都這麽慌張,他心裡的忐忑更重了。
“諸公,”
這時,劉協來到門口,看著楊彪,邊讓等一眾人,道:“陛下在裡面等著了。”
楊彪一見劉協,顧不得見禮,小碎步的跑過去,低聲道:“渤海王,陛下,盛怒?”
劉協轉身與楊彪並肩往裡走,低聲道:“丞相,太過。”
楊彪臉上的冷汗止不住,口乾舌燥的望著裡面,道:“渤海王,若是,待會兒,還請幫襯一二。”
伏完追過來,道:“渤海王,切不可,切不可大動乾戈啊……”
劉協看著老丈人,心裡一動,頓時想起了前幾日他們討論的事情,臉色漸漸變得凝重。
朝廷一直風波詭譎,近半年發生了諸多事情,尤其是楊彪的丞相之位,幾番搖搖欲墜,卻又穩如泰山,一直坐到了現在。
後面的邊讓,司馬儁,鍾繇各有神色,跟著劉協,楊彪來到了藏書樓。
藏書樓前,禁衛林立,兩個狼狽的年輕人被押跪在地上,而十分醒目的劉辯,大喇喇的坐在台階之上,手裡翻著一本厚厚的帳簿。
在藏書樓各處,人頭攢動,若隱若現,不知道多少人在悄悄圍觀。
楊彪,邊讓等人見著這副場景,心中惴惴,大步上前。
“臣楊彪\/伏完\/鍾繇\/司馬儁\/邊讓參見陛下。”
五人到了台階前,齊齊抬手見禮。
劉辯嗯的一聲,抬頭看著眾人,笑著道:“免禮。這本帳簿朕看過來,除了朝廷撥付,各處士紳捐納也不少。支出的目錄也很詳細,看來,鴻都門學確實辦的不錯。”
五個人聽著劉辯的‘誇讚’,莫名頭皮發緊,沒人敢吱聲。
劉協站在一旁,瞥見楊彪戰栗的穩不住身形,稍作遲疑,上前勸說道:“陛下,據臣弟所知,鴻都門學目前大小超過十二座,生員超過五萬,其中涉及的事情複雜難言,鴻都門學以及太常寺,還是有很多功勞的。”
劉辯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楊彪,邊讓,以及三法司的主官,神情不動,笑著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一臉輕松隨意的道:“皇弟說的是。丞相主政尚書台,統領百官,勞苦功高,理當嘉獎,重重敘功。”
楊彪不喜反驚,抬手道:“臣碌碌無為,不堪大用,陛下……”
劉辯一擺手,道:“卿家不必自謙。過幾日,卿家代朕巡視三輔,也順便回弘農看看,卿家多年未回了吧?”
楊彪怔了又怔,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代朕’?
邊讓,伏完等人同樣面露驚疑,不敢抬頭,眼神卻閃爍不斷。
鴻都門學這麽大事情,陛下提都不提,反而要重賞丞相,這是什麽道理?
“今天就到這裡吧。”
劉辯又拍了下屁股,將有些昏昏欲睡的劉愈抱在懷裡,徑直離開。
這次不止是楊彪,伏完等人怔神了,劉協也滿心困惑。
但沒人敢問出口,只能恭送劉辯。
“臣等恭送陛下!”一眾人抬著手,望著劉辯帶著一大群人,迤邐的向著鴻都門學大門走去。
直到劉辯走遠,一眾人才緩慢起身,你看我我看你,臉上沒有半點釋然,放松之色。
這麽大事情,陛下將丞相,三法司都傳喚過來了,非但隻字不提,還要重賞丞相?
邊讓是最恐懼的,抬著手,顫巍巍向楊彪,道:“丞相,還請救我太常寺!”
楊彪現在一個頭兩個大,脖子陣陣發冷,肥胖的臉上甚至出現了蒼白之色。
按理說,今天的事情,他有責任,但不大,完全可以推諉出去。
但絕無‘勞苦功高’之說!
伏完, 鍾繇,司馬儁等人沉默不語,心裡都在思考劉辯的這個出乎意料的反應,沒有理會邊讓的求助。
陛下隻字不提,並不是不在意,就此放過,而是將有雷霆!
這醞釀的越久,雷霆威力越大!
“叔父,救我!”楊彪沒反應,不遠處的邊勇,爬過來,抱著邊讓的腿哭喊道。
觸怒了當今陛下,以往囂張跋扈,誰都不放在眼裡的邊勇,這一刻也知道害怕了。
邊讓陰沉著臉,一腳踹過去,怒罵道:“孽畜!”
說完,看向三法司的三人,沉聲道:“諸位,一切都是這孽畜乾的好事,還請帶走嚴查!”
伏完,鍾繇,司馬儁看著又爬過去哭喊的邊勇,並沒有人說話。
楊彪腦子嗡嗡炸響,想不透徹劉辯的目的,想著盡快了結離開,便皺著眉道:“此事歸刑曹管,司馬尚書,你帶走他們吧。”
司馬儁老臉無波,道:“回丞相,此事已達天聽,又涉太常寺卿,非刑曹所能查辦,當由禦史台理清。”
伏完心頭一跳,哪敢接這個燙手山芋,連忙道:“禦史台監察百官,但這幾日並未入仕,禦史台不能越權。”
楊彪見他們推諉,看向了鍾繇,道:“廷尉府直接介入如何?”
鍾繇躬身,道:“回丞相,廷尉府直接開審嗎?”
楊彪深深皺眉,皺的眉頭疼。
這三法司相互推脫,令本就煩躁不安的他,更加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