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官,真的沒有什麽了。小人當天在胡老板家用過膳就回去了。”
李景善如實地說。
雷洪站了身來,走到李景善旁邊,看著他說:“我提醒你一下,房梁!”
“房梁……”
李景善若有沉思好一會兒,忽然抬起頭回答道:“小人想起來了!胡老板叫小人去修房子,除了工具是我自帶,修繕所需的材料都是胡老板家自備的,房梁、窗鑠甚至直釘都備得齊全的很,就是材料都不怎麽好勒!”
“怎麽個不好法,撿重點說!”
這個小老頭說話墨跡,雷洪催促了一聲。
李景善點點頭,吞了口吐沫星子接著說道:“就先說直釘吧,胡老板備的固定房梁的直釘太短!我當時還問他有沒有長直釘,胡老板他不太懂這個,說要不然他跑出去買。我當時礙了面子,就沒讓他去。因為那根杉木房梁很輕,心想大不了多釘幾顆便是了。”
李景善說了一大通的話有些口乾舌燥,但也沒敢跟雷洪討水喝,抿了抿嘴唇繼續講到:“那根房梁呢,是杉木的料材!當時小人就有些納悶,如今頂房架房基本用的都是榆木,一是因為經濟便宜又耐用,二呢榆木材質厚重、結實不易燃。杉木的房梁雖然好看,但是貴呀!相比榆木的話材質要輕盈一些、疏松一些、易燃一些,哦對了!胡老板的那根杉木房梁還短了一截!當時是我找了塊兒榆木疙瘩接上的……”
“具體短了多少!你測量了沒有?”
審訊中一直沒開過口的董亮,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雷洪和李景善身邊,忽然問了這一句。
李景善不認識董亮,在他眼裡穿著警服的那可都是長官!聽他聞詢就想了想立刻回答說:“小人有測量,短了三寸左右!”
“三寸……”
三寸就是十公分!那這就對上了!
董亮心中一喜,轉過身去不知從哪抱來了一個黑乎乎的大塊物,湊到李景善面前:“您仔細辨認下,是不是這塊。”
李景善接過大黑塊,左瞅瞅右看看,端詳了許久,最後臉上浮起了驚歎之色:“沒錯沒錯!就是這塊兒!雖然榆木疙瘩被燒成了炭,但小人當時要把它跟房梁接在一起,所以在榆木上釘了十二顆直釘!現在釘子不見了可釘眼還在!您數數,是不是十二個釘眼兒?”
李景善說完將黑塊遞了過來,董亮沒有去接手,於是雷洪拿了過來,左右翻轉一數,確實有十二顆黑色的眼洞。看來釘子是被人為的去除了。
李景善見狀得意之色溢於言表,說話也快了許多:“絕對錯不了就是這塊啦!燒成灰我也認得它是塊榆木疙瘩!連針眼兒數都對得上,錯不了!錯不了!”
此時董亮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但轉瞬即逝。雷洪背過身與他做了個簡短的眼神交流,隨後便對李景善說:“行,我的問題問完了,你先站一邊候著去吧!”
李景善被帶下去後雷洪坐回了方凳上,案件審到此處,他終於有些明白了。
房梁短了三寸,用榆木頂替,隻要稍微在這塊榆木上動些手腳,綁上暗繩,在合適的時機用力一拉,那麽房梁就很有可能被人為的造成坍塌現象!
而死者胡遠又恰恰是被房梁砸中動彈不得,於火災中喪了命,這一切的跡象表明都不是巧合!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
想到這裡,警長雷洪的內心仿佛被瞬間點燃了似的!他覺得這個案子肯定會如同民間故事一般傳奇精彩,
也讓他有了一種包拯在世斷案的錯覺! 而董亮眼角余光一直瞄著他,雷洪那種既興奮又要強忍住的表情令他覺得有些搞笑。
其實董亮的內心已漸漸平複下來。因為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場謀殺遠遠不止雷洪想的那麽簡單,也並不會馬上就結束的。
這個罪犯和他之前破案抓到的那些草包不能相提並論,此人智商奇高,狡猾且精於算計,作案時沉著、冷靜,犯錯極少。
雷洪精神大振,坐姿都端正了許多!按照小本子記的順序,下一個該提審死者胡遠的鄰居趙宏海夫婦,然後是憲兵隊長李慶、夥計楊立、兩個車夫以及死者發小胡進喜,最後是白嬌嬌。
可還沒等雷洪挨個提審呢,又被董亮打斷了:“雷叔,讓剩下的幾個都站過來吧。審訊的話直接先審白嬌嬌!”
“嗯。”
雷洪清了清嗓門,大聲喊道:“把他們所有人都帶過來!”
收到警長命令,十幾個警員將剩余幾名嫌疑人悉數帶到了審訊的場地前。
雷洪迅速掃了幾人一眼,聲色俱厲地說道:“你們都給我聽好了!經過局裡偵查,現在有充足的證據證明這是一場蓄意謀殺!凶手就在你們這些人當中!但不要怕,凶手我大概已經知道了!其余人則是無辜的,但你們要配合調查!我問什麽回答什麽,不允許撒謊、狡辯和隱瞞事實!所有人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長官……”
幾個人紛紛答道,沒有來及說話的也是連連點頭表示應承。
雷洪又掃視了一遍,最後將視線定格在白嬌嬌身上。
胡遠死去了六天,還未過“頭七”。南京本地風俗有個說法是頭七前不能下孝,因此今天白嬌嬌是戴孝而來。加上她身材嬌小柔弱,趁著一席白衣和臉上的面紗,雖看不清臉龐,但雙眼通紅,怎一個“慘”字了得,給人的感覺總伴著絲絲寒意。
雷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現在他可不信這些表面東西了。對她懷疑也是最大的,盡管這個弱女子也差點死於那場火災之中。
白嬌嬌如果不是凶手,那誰又能瞞過她而在房梁上做手腳呢?幾乎是不可能的。
沒有多做耽擱,審訊即時開始。
“白嬌嬌我問你,當晚你丈夫是幾時到的家?”
“晚上十一點左右。”
“誰把你丈夫背進了臥房?”
“一個男的,我不認識他,好像是個車夫,楊立也跟在後面。”
“火災發生時是幾點?”
“大概凌晨一點多。”
雷洪將口供薄拿了出來。前後仔細比對了車夫、楊立、四名酒友以及鄰居夫婦的供詞,與白嬌嬌所說的基本相符。
“在你的供詞中,胡遠是半夜也就是凌晨一點左右酒醒了,下床找水喝對嗎?”
“對的,長官。”
“因為酒醉才不小心碰翻了供熱的暖爐,然後爐火引燃了桌上的錦緞,最後釀成火災,對麽?”
“嗯,是。”
雷洪忽然提高了聲音,眯眼成縫厲聲問了句:“那我問你!暖爐接著排煙管,如何能輕易碰翻?”
白嬌嬌整個頭抬了起來,那雙眼睛還粘著血絲,聲音沙啞且委屈:“長官您是覺得我在說謊麽?”
雷洪不為所動,聲音反而又粗了些:“問你什麽就回答什麽!是我剛才沒講明白嗎!”
白嬌嬌吸了吸鼻子,過了一會兒才回答說:“我家用的是胡遠從廣州進貨帶回來的西式洋爐。我那當家的曾經說過,這種爐子供暖快些,熱罩范圍廣還輕便,就是太輕容易翻倒。還不止一次特別囑咐我,讓我用時小心些。誰曾想……誰曾想反而是他自己……”
話講到這裡,白嬌嬌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寓情於景,也合情合理。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裝的。
根據現場勘查的結果,基本與她所說的出入不大。胡遠臥房用的供熱暖爐確實是西洋貨,馬口皮鐵煙筒的洋爐子。
數九寒冬,正是南京人所熟悉的“貓冬”時期。南京城普通人家臥房供暖一般都采用的是煤爐子或是磚砌爐,自製一根煙管通向窗外就能過冬。
但這類爐子有個很大的缺點,就是通風不好的話存在很嚴重的安全隱患,臥房內住的人容易被“悶豆子”,輕則頭暈腦脹,重則危及生命。其實用現代科學的方式解釋,就是空氣燃燒不充分導致的一氧化碳中毒。
而胡遠家的西洋爐就好多了,有專業的馬口鐵皮筒排煙,自然在這一塊很安全。但缺點白嬌嬌說的也沒錯,爐子輕,容易被側翻。
“按你所說,爐子側翻後點燃了桌上的錦緞,對嗎?”
“對。”
“錦緞什麽材質?”
“是蘇錦。”
“著火的瞬間為什麽不逃跑?還去堂屋提桶接水,最後反而被困在了臥房?”
雷洪最後問的這一點,也是在場所有人都想知道的。未加工處理過的蘇錦面料確實易燃,但被誤燃後火勢起來需要一定的時間,正常人肯定能反應過來。
換句話說,胡遠醉酒不論,但白嬌嬌完全可以跑出臥房去求救,這點毫無疑問。
“是因為當家的。”
白嬌嬌止住抽泣,開始認真作起了回答:“這十幾匹蘇緞是出事前幾天送來鋪子的,原本計劃下月初發往廣州同行商鋪。 可前段時間一直下雨,我家存貨的倉庫受了潮,這批貨又貴重無比,當家的隻好把它們放進臥房。洋爐把蘇緞點著了,把我那當家的頓時就嚇醒了!他不肯跑喊著馬上滅火,就讓我去提水……”
講到這裡眾人似乎都聽明白了一些,白嬌嬌又開始了抽泣:“我一弱女子……好辛苦提了半桶水回來,但火勢起大了,壓都壓不住的!半桶水潑出去沒用的,把我們倆急的直跳腳!那個時段大火已經燒到了房頂,房梁不知怎麽就突然斷了,砸中了當家的……”
白嬌嬌將這段經歷描述的十分之詳細,且淚雨闌珊、聲情並茂。就現場而言,非常具有煽動性及感染力。與此同時,當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時,她又將一直遮臉的面紗給掀開了――
鼻骨以下、下頜骨以上,整片區域都被燒成重傷!那一整塊凹凸不平、皺皺巴巴的皮膚簡直觸目驚心!此時此刻已經完全暴露在眾人眼中。
所有人看完後都驚呆了,這當然也包括雷洪!
從警二十余年,大大小小的案件經歷過很多,領教過的罪犯形形色色也並非少數。但像今天白嬌嬌這樣,為了證明自己清白而將最隱晦的地方公布於眾的,實屬罕見。
原來證明一件事實還可以如此輕柔婉轉,不似風林火山,而如潺潺溪水。
雷洪深吸了口氣,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不少,看來定是錯怪她了,白嬌嬌應該是無辜的。
“胡遠在酒館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你演夠了沒?”
雷洪身後傳來了這句話,聲音雖然不大,卻如同落地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