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河流水底,幾簇不起眼的水草,半遮著一個直徑約為兩米的藍色光膜。光膜將河底的泥土過濾掉,下面是漆黑的洞穴。
一條細長的紅白小魚,穿過光膜,躥進黑洞裡往下遊三米深,便進入到另一個封閉的水下空間。
這片水下空間高約十米,長寬約二十多米。水質十分的清澈,四處生長著些許長長的海帶和水草。
上百條各種各樣的燭光魚,慢悠悠地在水裡遊動著,充當著空間裡的光源。
有四棟低矮的圓柱狀屋子,分布在這片水下空間的四個角落裡。其中最大的一間屋子,房門大開,有三個水精靈圍坐在一張桌子旁。
胡飛坐在中間靠裡面的位置,另外兩個人分別坐在兩側。桌子上放著幾個菜盤,一盤海帶,一盤水果,兩盤生魚片。
“新來的引渡人,飯也不吃躺了一天。”少女的語氣有些擔憂。
“小妹,不是二哥說你,善心該收收了,”坐在左側的男水精靈說道:“讓他餓死好了。”
“什麽人啊?大哥救了他,到現在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
……
沈歆知道父母會吵架,而且像是仇敵一樣,很凶地動起手來。
一天夜裡,父親大概很晚才回到家裡。
沈歆已經睡著了,被玻璃杯的摔碎聲,驚醒過來。
她揉著雙眼,穿著粉色的睡衣,光著腳丫子悄悄地摸索到門口,輕輕打開房門。
光透過縫隙,跑在她小小的面龐上。客廳的地上,四分五裂的玻璃渣,倒映著燈光。
父親一臉怒氣,站在客廳的茶桌前。他右手抓住母親的長發,用力一扯,將母親往地上甩去。
母親哭著站起身,雙手掐著對方的脖頸,用力地抓扯父親的臉。兩個人紅了眼,好像對方是宿敵一樣,一定要用武力分出一個勝負來。
他們壓低聲音,似乎在擔心被沈歆聽到。卻紛紛將一件件物品,示威似得舉起,猛地摔碎。
陶瓷茶具、果盤、水杯、煙灰缸等等,只要能觸及到的、能拿在手裡的物件,無一幸免。
沈歆有些懷疑,如果自己沒在房間裡睡覺,家會不會被拆了?
父親的臉被抓出了血,他抬起右手,一個耳光重重打在母親的臉上。
母親跌坐在地上,捂著臉咒罵著他,願他不得好死。兩個人面目猙獰,用最惡劣的詞語辱罵著,恨不得將對方生吞活剝了。
他們時不時的,說出同樣的話來:
如果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婚早就離掉了,一秒鍾都不想見到對方醜陋的臉。
誰離開了誰,就不能好好的過呢?
沈歆無助地站在門後,兩隻小手緊緊地攛著睡衣,眼淚嘩啦啦的流了出來。
她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默默地哽咽著,眼淚和鼻涕透過手指的縫隙,‘啪嗒啪嗒’落到地上。
沈歆想打開房門,去阻止他們,大聲地質問他們為什麽要吵架,為什麽要動手?有什麽不能好好說,要把對方打個頭破血流?
門外的兩個人,太過於陌生了,沈歆沒有勇氣走出去。她不相信眼前人,是和藹可親的父母,是愛著保護著自己的人。
現在,他們更像是被惡魔附體的人,肆意宣泄著負面的情感,將最糟糕的一面毫無保留的呈現出來。
也許比起陌生,沈歆更加害怕的,是那句異口同聲的話語,兩個人勉強在一起的理由,僅僅因為她的存在。
或許他們可以離開對方,
也好好的過著。可是沈歆卻不能離開父母而活著。 那晚上以後,沈歆變得很聽父母的話。親人分離的恐懼,撕下面具的猙獰,迫使著沈歆假裝一切都沒發生。
她努力地學習,變得更加優秀,成為同學們的榜樣,成為親戚們口口相傳的好孩子。每當父母聽到這些誇獎的話語,都很高興。
秋天來的時候,一家人大手牽著小手去看楓葉。沈歆開心地拾起楓葉,躺在地上。她仰面望著楓葉,一片片落在父母的身上。歡聲笑語遍布楓葉林。
也許是沈歆的存在,愈來愈重要了。父母的關系看似緩和一些,可是他們臉上的笑容,變得愧疚起來。
那一天還是來臨了,父母平靜地把離婚協議書,放在沈歆的面前。
“你要跟著誰走呢?”
“我要跟著爺爺奶奶過。”
“傻孩子,等你再大一些,他們可照顧不了你。”
“如果你們一定要分開,女兒能提一個要求嗎?秋天的時候,你們帶我去看楓葉,可以嗎?”
沈歆發現,假的東西再怎麽努力,也不會變成真的。
沈歆的撫養權,法院判給了父親。一家人並沒有分開,也沒有再去楓樹林。
母親患上肝癌,父親日日夜夜守護著。他下班後悉心照顧妻子,也時刻關心著沈歆。
父親時常牽著母親的手,走在醫院的病房裡、走廊上、花園中。 無論誰來探望,只要他人在,都會緊緊地握著母親的手。
父親也會帶著沈歆,穿過大街小巷,給母親帶喜歡吃的東西。父親會說起,以前的故事。他帶著母親來過這些地方,兩個年輕人嘻嘻哈哈地打鬧。
母親喜歡吃櫻桃味的冰淇淋。嘗冰淇淋前,總是會先喂一口給他吃。
父親說著說著,眼淚便掉了下來。可是他好像完全不會傷心似得,依舊不停地說著,那一個個稀疏平常的故事。
母親喜歡紅色的玫瑰、粉色的康乃馨、白色的百合,病房裡從來就沒有缺過。一束束新鮮的花兒,就在床邊,放在她觸手可及的位置。
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窗外松軟的白雲,高高懸在天上。
白色的病房裡,母親嘴角帶著笑意,松開沈歆的手,離開了。父親將沉睡的妻子緊緊抱在懷裡,嚎啕大哭。他的笑容,也跟著妻子走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沈歆都無法去描繪父母之間的情感。
或者說,如何去相信他們的愛,無論是兩人之間的,還是給沈歆的那份愛。
成年以後,沈歆望著父親孤單的身影,他消失的笑容。曾經的困惑,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感情和信任的界限,並不是假或是真,它們隨時可能在變化著。
父母之間的愛真實存在過。他們誤以為對方的余生,還很長。沒想到兩人剛剛走神,生命就拉響了警鈴,往昔的愛漸漸複蘇過來。
沈歆見證了父母的經歷,她下定決心,要做一個溫柔、充滿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