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李夫人,再一次打破了鬱棠對她的印象。
她神色依舊帶著幾分高傲,卻談吐溫和,笑容親切,望著鬱棠和馬秀娘道:“這是兩位的掌上明珠吧!真是春蘭秋菊,各有千秋。之前湯太太向我提起,我還覺得是湯太太誇大其辭,沒想到是我見識淺薄了。”
陳氏和馬太太都不是擅長交際應酬的人,之前從未曾和李夫人打過交道,不免有些拘謹,聞言忙謙遜地道著“哪裡,哪裡”、“夫人過獎了”之類的客氣話。
李夫人卻一副和陳氏、馬太太一見如故的樣子,繼續誇了鬱棠和馬秀娘兩句,還從衣袖裡拿出兩塊玉佩要給鬱棠和馬秀娘做見面禮,說什麽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們兩個,小小的心意,請她們不要嫌棄。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李意這幾年順風順水的,已做到日照知府,李夫人的娘家據說是福建的大商賈,就算是有些嬌縱,也情有可原。何況她對她們以禮相待,陳氏和馬太太兩人頓時覺得李夫人為人還是不錯的。遂叮囑女兒收了見面禮,約了下次有機會登門道謝。
李夫人笑道:“到時候把兩位小娘子都帶來。我隻生了兩個兒子,混世魔王一般,一直以來都心心念念想有個女兒,偏偏沒有這樣的好命。”說完,還長長地歎了口氣。
陳氏從前身體不好,很少出門,對李家是真不了解,馬太太比陳氏好一點,城中的進士、舉人、秀才隻有那麽幾戶,有個什麽婚喪嫁娶的,總是能碰到。見李夫人恭維她們,也投桃報李地恭維李夫人道:“我們還羨慕夫人有個好兒子,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呢!我們家那個混帳小子要是有令公子一半的爭氣,我半夜都能笑醒過來。”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李端都是李夫人的驕傲。
馬太太正好撓到她的癢癢窩了。
她忍不住面露得意,滔滔不絕地講起李端來了:“馬太太過獎了!那孩子,也就讀書沒有讓我操心……從小就體弱多病,生怕他長不大……到了娶妻的年紀,又是一番頭痛……好在是顧家看他是個讀書的料子,同意了這門親事……就盼著他能早日成親,來年下場的時候能春闈題名……”
如果說這一生最讓李夫人志得意滿的是兒子李端的舉業,那第二樁讓她自得的就是幫李端求娶了杭州府顧家二房的嫡長女。
江南四大姓。
顧、沈、陸、錢。
李端的妻子顧曦,就是杭州那個顧家的姑娘。
陳氏和馬太太都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聽著,不時捧幾句。
鬱棠冷眼旁觀。
好像全天下隻有李端鍾靈毓秀,是個人物似的。
她想到當初李端對她做的那些事,到她委婉地向林氏求助,林氏卻罵她不要臉,勾引李端……
鬱棠忍不住就想讓林氏也嘗嘗那種傷心、痛苦甚至是絕望。
她故意用一種看似是壓低了嗓子實則旁邊的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困惑地和馬秀娘私語:“李家的大公子多大了?我剛聽府裡的人說,裴三老爺二十一歲就考中了進士。”
林氏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話聲戛然而止。
陳氏臉漲得通紅,喝斥鬱棠:“胡說八道些什麽?裴三老爺的事,也是你能議論的。”然後向林氏道歉,“小孩子家不懂事,您別放在心上。”
但林氏的笑容還是有了裂痕。
湯太太看著氣氛不對,忙笑著給林氏解圍:“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林氏聽了,
一副強壓著火氣的樣子勉強地朝著陳氏笑了笑 鬱棠暗暗稱奇。
林氏什麽時候這麽好的脾氣了!
想當初,她嫁進李家的時候,林氏是想怎麽說她就怎麽說她的,就算林氏最滿意的兒媳婦顧曦,一不如林氏的意,林氏也是不給情面就發作的。
可見林氏也不是真的受不得氣。
不過是對著兒媳婦,一點也不想忍罷了。
鬱棠在心裡嘲諷。
就聽見林氏繼續道:“我這人,就是有點話多,一說起話來就有點打不住。”
“大家都一樣。”陳氏和馬太太應酬著她。
誰知道林氏卻一點也沒有散了的意思,居然繼續道:“這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家,我雖然愛長子,可最心疼的,還是小兒子。他比他哥哥要小四歲,又是次子,不用繼承家業,我婆婆就使勁慣著,養成了個不諳世故的稟性。如今都十八了,還什麽也不懂,嫌棄家裡的丫鬟婆子攏蝗媒矸蹋旄派肀叩男∝恕⑺媧悠錇眭砭希瘓透偶依鐧惱朔肯壬テ套永鋝檎耍幕槭攏葉家釧懶耍
說完,深深地看了鬱棠一眼。
在場的人全都愣住了。
特別是鬱棠。
她和李家這是什麽孽緣?
前世說是李竣看中了她,這一世她躲著李竣,卻好像被林氏瞧中了。
不過,真是謝謝她了。
李家的媳婦,她可是一點也不稀罕。
想到這裡,她突然想到了顧曦。
如果顧曦也知道她嫁到李家會發生什麽,恐怕也不會嫁給李端吧!
要不,把她和李端的婚事給破壞了?
林氏會氣得一跳三丈高吧!
鬱棠隻是想想就覺得樂得有些合不攏嘴。
陳氏此時反應過來。
敢情這位李夫人說了這麽多,是看中了他們家鬱棠啊!
她剛才已經很明確地拒絕了湯太太,怎麽李夫人還堵著她們說這件事啊!
陳氏有自知之明。
若是論長相,他們家阿棠就是裴家也嫁得。可若是這婚姻大事全都論長相,又怎麽會有門當戶對這一說呢?
她看了湯太太一眼。
湯太太不敢和她對視,好像很心虛的樣子。
陳氏明白過來。
原來之前湯太太在廳堂和她們“偶遇”,是受了李夫人所托。
李夫人不顧兩家的生疏在這裡和她尷尬地聊天,原來是不死心啊!
這種事拖不得,拖來拖去就容易生出很多流言蜚語來。
他們家阿棠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可不能因此影響了婚事。
陳氏笑著對林氏道:“您倒是和我害的是一樣的心病。我們家隻有這一個閨女,她爹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鐵了心要給招女婿上門。可這招女婿上門哪裡是那麽簡單的,我頭髮都愁掉了。”
林氏愕然。
鬱棠偷樂。
林氏這是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拒絕吧!
林氏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了。她草草地和陳氏說了幾句,就和湯太太匆匆告辭了。
鬱棠恨不得抱著她姆媽親兩口。
她看著林氏的背影很是解氣,決定再送林氏一份“禮物”。
“姆媽,”她笑盈盈地道,“城南的李家,是不是就是那個賣果子的李家?”
李意祖上,是賣果子起家的。
當然,這已經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的臨安城裡知道的不多。
她還是嫁到李家後,偶爾聽李家的一個世仆說的。
林氏娘家是做絲綢、茶葉生意的,而且是經營了幾代的大商賈。她很忌諱別人說李家的祖上是賣果子的。
陳氏和馬太太都沒聽說過。
她們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好。
鬱棠卻看到林氏很明顯地打了個趔趄,差點跌倒。
鬱棠心裡的小人哈哈大笑。她決定再送點“禮物”給林氏:“姆媽,難道你們都沒有聽說過?東街上擺茶水攤子的王婆子、小梅溪賣水梨的阿六可都知道。”
“是嗎?”陳氏和馬太太以為鬱棠隻是閑聊,隨口應了一聲。
鬱棠卻感覺到林氏都有點站不住了。
她嘻嘻地笑,還想再諷刺林氏兩句,眼角的余光突然掃到旁邊回廊裡站著個人。
鬱棠抬眼望去,頓時臉色一窘,連退了兩步。
這下子輪到她差點跌倒了。
馬秀娘眼疾手快地扶了她,關切地道:“你這是怎麽了?沒站穩,崴了腳?”
“不是,不是。”鬱棠紅著臉道,“我沒事!”
人卻踮著腳,伸長了脖子朝馬秀娘身後張望。
馬秀娘幾個都順著她望過去。
黑漆灰頂的回廊,青石油潤,竹枝婆娑,空無一人卻滿目濃綠,遠遠的,一陣清涼之風撲面而來。
“你看什麽呢?”幾個人不解地問鬱棠。
“沒看什麽!沒看什麽!”鬱棠粉飾太平地道,拉了拉母親的衣袖,“客走主人安。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大家也都累了。
“行!”馬太太熱情地邀請陳氏母女, “你們要是有了空閑,就去我們家裡坐坐,她爹去了杭州府,還要七、八天才回來,你們來了,正好給我做個伴。”
陳氏應了,和馬太太母女說著話,去跟鬱文打了一聲招呼,回了家。
鬱棠卻一直心不在焉的。
她這段時間是什麽運氣?怎麽走到哪裡都能遇到裴家三老爺。
而且還是她最狼狽的時候――她剛才在裴家,就笑了。
喪禮那麽肅穆的場合,她竟然笑了,還笑得挺歡快的,而且被裴家三老爺逮了個正著。
他會不會以為自己對逝者沒有敬意啊!
而且,他剛才的臉色好難看。
仿佛陰沉得能滴得出墨汁來。
也不知道他是聽見她笑才這麽氣憤?還是他正好心情不好?
不過,他一個人,怎麽會去了那裡又正巧碰到了她們呢?
他是只看見了自己笑還是連她諷刺林氏的話都聽見了呢?
鬱棠歎氣。
她在他心裡估計就沒有個好了!
鬱棠想到裴家那些被掐了花的花樹。
綠油油一大片。
沒有雜色。
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像那些花樹上的花一樣,被他處理掉……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心胸也太狹窄了一點。
一點小事就板著個臉。
還是庶吉士呢?
但現在他父親去世了,他應該得在家裡守孝了吧?
以後他們說不定還會遇到……
她怎麽這麽倒霉。
鬱棠憂鬱了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