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棠在那裡一個人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了半天,直到被陳氏叫去學做重陽糕。
泡了一夜的江米和梗米磨成了漿,紅綠果脯切成絲,黃糖、板栗粉、豬油合成糖,一層層鋪在蒸籠上……她姆媽做的重陽糕與別人家的有點不同。別人家的是用紅糖、紅豆和豬油合成糖,她們家的重陽糕卻是用黃糖和板栗粉,這樣做出來的重陽糕白如雪,而且帶著板栗特有的香味,還不油膩,特別受鬱文那些同窗好友的青睞。因而每年重陽節他們家都要做很多送人。
今年還加上了馬秀娘家。
陳氏叮囑鬱棠:“你快去快回,等會兒我們還要去你吳世伯家吃晚飯。”
中秋節的時候,鬱家請了吳家來吃螃蟹宴。重陽節,吳家請鬱家吃螃蟹宴。
就是鬱博一家,也受到了邀請。
“好的。”鬱棠高聲應著,去換了件衣裳,提著裝了新出鍋的還熱騰騰的重陽糕去了章家。
馬秀娘還沒能恢復到從前的苗條,晴兒則越來越胖,像個糯米團子似的,脖子還不能立起來,卻不願意躺在別人懷裡,非要人托著她的小腦袋抱著,還要四處的走動,讓她到處瞧瞧,不然就要大聲地哭鬧。
“肯定是你在她月裡把她給慣的!”馬秀娘一面抱著女兒在屋裡四處轉悠,一面佯裝不悅地抱怨鬱棠,“這都是債。你就給我等著好了。”
鬱棠不好意思地衝著馬秀娘訕笑。
馬秀娘好不容易哄著女兒睡著了,把女兒給乳娘抱了下去,這才有空坐下來和鬱棠說體己話。
“你的婚事還沒有著落嗎?”她非常關心這件事,“要不,就出閣算了。我瞧著你堂兄這個人真不錯,有他支應門戶,你再從旁照應一些,你阿爹和你姆媽不會沒有人照應的。”
鬱棠現在一點也不想成親,她興致闌珊地隨口應了幾句,就把話題轉移到了章家的事上:“我聽說章公子去坐館了,那他以後還繼續下場嗎?”
馬秀娘也正為這件事發愁,她道:“晴兒她爹是個讀書的料子,不下場,豈不是荒廢了。可他也是個倔脾氣,晴兒出生之後家裡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我想拿出嫁妝來補貼補貼,他怎麽也不答應。我們家小姑子馬上又要出閣了……”
她歎了一口氣。
鬱棠這才把之前的想法和盤托出來:“……能不能讓章公子幫我們家的漆器畫幾幅圖樣?不寫他的名,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我阿兄畫的,你覺得成嗎?”
很多讀書人都恥於為錢財折腰,章公子如今還只是普通的讀書人,以後若是入仕,幫書店抄書是雅事,可為了銀子幫商家畫圖樣就是匠氣,是與手藝人奪利,有辱斯文,會影響章公子的名聲。
如果是其他人提出這件事,馬秀娘會想也不想地把人給趕出門去,但說這件事的是鬱棠,鬱棠的為人她非常地了解,口緊,又是個有主意的,是信得過的。可章公子願不願意,她也說不好。
“我幫你問問吧!”馬秀娘不敢把話說死了,“要是他願意,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鬱棠松了口氣。
鬱家的漆器鋪子雖然重新建了起來,可生意卻沒有從前好了。主要還是因為長興街走水的那段時間,臨安城裡很多需要漆器的人家隻好去杭州城買,去了之後才發現杭州城裡的漆器鋪子賣的東西不僅比鬱家鋪子裡的東西齊全,還樣式新穎。臨安城裡一些有錢人家就開始去杭州城買漆器,而商家賺的永遠是那一部分有錢人的錢,她們家的鋪子可不就不如從前了。
等過了重陽節,裴家來人接鬱棠去府上做客,這次鬱棠有了準備,不僅帶了自己這幾天做的幾朵絹花,還帶了陳氏做的桂花糕。
今年新漬的桂花糖,香味馥鬱味道清新,做成桂花糕,如同白雪裡灑著金箔,看著就讓人覺得有食欲。
裴老安人連吃了兩塊,陳大娘就不敢再讓老安人吃了:“您好歹留幾塊給我們這些眼饞的嘗嘗。”
老安人哈哈大笑,把剩下的點心賞了下去。
鬱棠很高興,道:“您要是喜歡,我下次來的時候再給您帶。”
“主要是這桂花糖做得好。”老安人讚道,“這也是你母親的手藝?看樣子她的點心做得不錯。”
鬱棠抿了嘴笑。
計大娘看著,就去喊了早就等在抱廈的裁縫進來。
裁縫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娘,帶著兩個二十五、六歲的娘子。裁縫胖乎乎的,像個暄軟的饅頭似的,笑起來兩個眼睛都快沒有了。兩位娘子則一個瘦小沉默,一個苗條機敏。
三個人進來就給老安人和鬱棠行大禮。
老安人讓計大娘把那裁縫扶了起來,受了兩位娘子的禮,指了鬱棠對那裁縫道:“這是我一位侄女,姓鬱。”又指了那裁縫對鬱棠道:“這位是杭州城金縷樓的老板娘,夫家姓王,你叫王大娘即可。”至於兩位娘子,老安人指了指,沒說怎麽稱呼,顯然不記得這兩人的姓名了。
王大娘立刻殷勤地道:“這是我兩個徒弟,一個夫家姓李,一個夫家姓周。”
鬱棠上前去打了招呼。
王大娘連聲道著不敢,兩位娘子則側過身去,不敢受她的禮。
老安人也沒有在意,問王大娘:“聽說你這次帶了蘇州過來的新式料子,拿來我看看。”
王大娘立刻應了一聲,和兩個徒弟去搬了七、八匹布料進來,一一展開了向老安人和鬱棠展示:“您瞧這月白色團花杭綢,往年織的不是折枝花就是水草紋,今年出的是佛八寶,因著用的是銀色的絲線,遠遠瞧著,像是匹素面杭綢,可走近了,就能看見這團花紋樣了……還有這匹,墨綠色繡小白菊的杭綢,又素靜又雅致,做件外罩的褙子再好不過了。再就這匹,石青色仙鶴銜靈芝緙絲,冬天來了,正好做件鬥篷。我還帶了些貂毛過來,品種雖好,可到底不比老安人府上氣派,能拿得出來做鬥篷,我這個,最多也就做個額帕了,好在是白色的,大小也能用上……”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料子款式新不新鬱棠不知道,料子顏色卻不是黑白就是墨綠,全是些孝期能穿戴的,足見是用了心的。
老安人卻挑剔道:“我不是叮囑了你我這邊還有個侄女嗎?怎麽全是些素淨的料子?”
王大娘和鬱棠俱是一愣。
老安人已拉著那匹石青色仙鶴銜靈芝緙絲的料子嫌棄地道:“這花色也太老成了些。就沒有什麽織四君子或是櫻桃、杏李紋樣的?”
王大娘反應很快,忙道:“有,有,有!我這不是一時摸不清楚鬱小姐的喜好,沒敢帶太多的樣式過來嗎?我這就讓人去拿。明天一早就能到。”
老安人撇了撇嘴,道:“等你,黃花菜都涼了。陳氏,你拿了我的鑰匙去開了庫房,選幾匹適合小姑娘穿的料子給鬱小姐挑一挑。”
陳大娘笑盈盈地應聲而去。
鬱棠卻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可不是一般的賞賜。
她剛想要推,老安人已發話了:“我就喜歡打扮小姑娘們。計氏,你去把大小姐和幾位堂小姐也請過來,一人做幾身衣裳好了。”
鬱棠不好再推辭,笑著向老安人道了謝,還逗著老安人開心:“托您的福,能穿上由杭州城的師傅做的衣裳,今年過年,我也可以出出風頭了。”
老安人呵呵笑,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把鬱棠叫了過去,討論起衣裳的樣式來:“我記得去年時興十二幅的馬面裙,今年還是十二幅嗎?”
王大娘笑道:“今年時興月華裙了,像挑線裙似的做成百褶,卻又像撒裙那樣散開。今年夏天,杭州城裡的婦人幾乎人手一條。老安人您身材纖細,穿了肯定好看。”
她說著,拿了條裙子給老安人看,眼角的余光卻打量著鬱棠。
不知道這位鬱小姐是老安人的什麽親戚,她給老安人做了七、八年的衣裳,還是頭回見到這位小姐。不過,長得是真好!就是老安人娘家那邊的親戚個子都高,這位鬱小姐不高不矮的,不怎麽像老安人那邊的親戚。但能讓老安人幫著做衣裳,可見頗得老安人的喜歡。
想到這裡,她朝著徒弟周娘子遞了個眼色,示意她注意鬱棠的喜好,下次再來,好根據鬱棠的喜好推薦面料和款式。
周娘子點了點頭,把目光放在了鬱棠身上。
鬱棠沒有在意,想著既然是老安人的賞賜,也不必扭捏。等到陳大娘開了老安人的庫房,拿了一堆花花綠綠的料子過來,她挑了匹淡得幾乎像洗白了似的水綠色的素面杭綢,笑道:“這匹料子好看。”
陳大娘不動聲色地看了鬱棠一眼,心裡想著,難怪三老爺要高看這位鬱小姐一眼。老安人雖然讓她找了些鮮豔的料子過來給幾位小姐做衣裳,可畢竟還在老太爺的孝期,就算是選也不應該選太過鮮豔的布料,因而她還是拿了幾匹水綠、水藍的素面料子。沒想到這位鬱小姐也是有心人,沒有挑那些蜀錦、緙絲,而是挑了這匹名叫碧水青的杭綢。
老安人顯然也看出來了,笑道:“這匹料子太素了,不適合過年的時候穿,我看那匹靚藍色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