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和王氏的擔心不無道理。
很快,就有“鬱家女兒依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招個讀書人做女婿”的傳言,等到這個傳言傳到陳氏和鬱棠的耳朵裡時,臨安城已傳得沸沸揚揚,少有不知道的。
陳氏氣得直哆嗦,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鬱棠生怕她有個好歹,忙讓阿苕去請大夫。
陳氏一把抓住了鬱棠的手,眼眶頓時濕潤起來,道:“阿棠,去請了你大伯母過來,我有話跟她說。”
鬱棠聽了就在心裡琢磨開來。
她若是再裝小姑娘,家裡有什麽大事恐怕都不會和她商量,偏偏很多事她都是知道結果的,而想讓父母相信她,她就得拿出手段來,讓父母覺得她有能力、有見識,可以幫著家裡解決困境。
“姆媽!”鬱棠拿定了主意,不僅沒有去請大伯母,還坐在了陳氏的床頭,直言道,“您是為了外面的那些流言嗎?”
陳氏不想讓女兒煩心,道:“大人的事你不要管,讓你去請你大伯母你就去請好了。聽話!”
鬱棠笑道:“姆媽,我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您可以試著和我說說。若是我說得不對,您再找大伯母也不遲。”
陳氏愕然。
鬱棠就道:“如果您是為別的事找大伯母,我這就去請大伯母。若是為了外面那些關於我婚事的流言,我倒有個主意。您不妨聽聽。”
陳氏看著女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免有些猶豫。
鬱棠笑道:“實際上這件事不難。您只要請個官媒到家裡來,然後拿一筆銀子給她,把我們家要招什麽樣的女婿跟她說說就行了!”
陳氏忙道:“這怎麽能行?官媒通常都不靠譜的。”
鬱棠笑道:“我們又不是真的要那官媒保媒,靠不靠譜有什麽關系?”
陳氏驚得坐直了身子,忙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鬱棠就細細地給母親講道:“您想想啊,外面那些流言蜚語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我們就是想查也查不出個什麽來,就算是萬一讓我們查到了,別人一句‘不過是隨意說說’,就能讓我們拿別人沒有辦法。對付這種事,最好的法子就是我們也傳出話去。那些人不是說我不知天高地厚,要招個讀書人做女婿嗎?我們乾脆把招女婿的條件宣而告之,讓那些流言不攻自破,這件事不就解決了?”
陳氏還是有些轉不過彎來,道:“難道我們隨便招個女婿不成?讀過書的和沒有讀書的可不一樣。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家底太薄了,飯都吃不飽,哪裡還有那多的講究?到時候就算是到了我們家,他今天眼紅這個,明天算計那個的,沒事也會鬧出事來。若是將來孩子受了父親的影響……你還有什麽好日子過?”
“怎麽可能隨便找一個?”鬱棠笑道,“您想多了。”
陳氏皺眉。
鬱棠徐徐地道:“讀書人不等於有功名啊!”
陳氏恍然大悟,反手握緊了女兒的手,連聲道:“我怎麽這麽糊塗,我怎麽這麽糊塗!”
鬱棠抿了嘴笑。
陳氏激動地道:“有功名的自然不願意入贅,而且就算入了贅,將來也麻煩。我們應該尋個相當的人家,讀過幾年書,為人厚道,能寫會算,能幫著打理庶務,將來有了孫兒,父親那邊的血脈不差,肯定不會蠢。再交給你阿爹悉心教導幾年,說不定我們家也能出個舉人、進士呢?”她越說越覺得可行,
“這樣的人家,父母肯定也不是那見到東西就挪不動腳的,以後和我們有來有往的,當多個親戚走動,你們要是遇到什麽事了,那邊還能幫襯幫襯。我們還可以答應人家,三代歸宗,到時候么房的還跟著他們家姓。” 話說到這裡,陳氏的鬱悶一掃而空,坐不住了。
她叫了陳婆子進來,抓了一把銅錢給了陳婆子,讓陳婆子去請官媒來家裡,並道:“多請幾個。反正是要把這件事宣揚出去,人越多越好。”
陳婆子見鬱棠的事有了對策,心裡也跟著高興,喜氣洋洋地走了。
陳氏呵呵地笑,轉身拉著女兒的手上下打量起來。
鬱棠想著自己到底和從前不一樣了,心裡難免有些發虛,不自在地道:“姆媽,您這是怎麽了?”
“我是在看我們家阿棠可真是長成大姑娘了。”陳氏眼角眉梢全是喜悅,“從前是姆媽和你阿爹不對,總覺得你是在胡鬧。可你看你這些日子做的事,雖說大膽得很,可也是有棱有角,主意正得很。”說著,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欣慰地道,“從前我們沒有一定要把你留在家裡,就是怕你撐不起這個家來。如今看來,姆媽和你阿爹關心則亂,不知道我們家阿棠骨子裡是個有主見、有擔當的好姑娘!”
你們並沒有看走眼!
是老天爺重新給了我一次機會,我才能在應該擔起這個家的責任時擔起這個重擔。
鬱棠眼角微紅,緊緊地摟住了母親,又是愧疚又是心酸地喃喃道:“姆媽,您別這麽說,是我,是我的錯……”
“你看你,又胡說八道了。”陳氏哪裡能猜到鬱棠的心事,還以為女兒是不知道說什麽好,笑著推開了鬱棠,見鬱棠滿臉的淚,奇道,“你這又是怎麽了?”
母親什麽都不知道,卻讓鬱棠覺得既踏實又安穩。
她擦著眼淚笑道:“我、我沒事,就是好久都沒有被姆媽這樣誇過了!”
“你這孩子!”陳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道,“讓你做的鞋面你都繡好了嗎?這要是真的找到了個合適的人家,很快就要給你辦婚事了。你可別到時候連鞋都要去鋪子裡買。”
江南這邊的風俗,新婦第二天認親的時候,要送公爹婆母等親戚親手做的鞋襪的。
鬱棠從小就喜動不喜靜,又有父母嬌寵著,女紅自然也就很一般,後來嫁到李家,見林氏待她不善,就更不願意給誰做針線了,繡個花葉子都繡不好。陳氏揪著她不放,她哪裡還敢多說,一溜煙就跑了。
陳氏望著女兒的背影,笑得直不起腰來,卻被從長興街那邊趕回來的鬱文撞了個正著。
他松了口氣,笑道:“什麽事這麽高興呢?剛剛碰到阿苕,說你身子骨不好,要請大夫來著……”
陳氏笑著把剛才的事告訴了鬱文,並道:“有了阿棠的主意,我這病還不得立馬就好。”
“還有這種事?!”鬱文驚呼,“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真是沒有想到。”
“可不是!”
夫妻倆感慨了半天。
鬱文把鬱棠叫到書房好好表揚了一通,還把鬱家祖傳的一塊豆沙綠澄泥硯送給她了。
鬱棠拿著硯台和母親抱怨:“這麽名貴的硯台,我要是用了,阿爹肯定要嗷嗷叫的,這算什麽獎勵啊?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讓我幫著保管罷了。”
陳氏笑著點了點鬱棠的額頭,道:“給你做壓箱底的還不夠體面嗎?”
鬱棠嘻嘻笑。
陳氏疼愛女兒,不想她失望,去銀樓訂了一個珍珠發箍,一對珍珠頭花送給鬱棠,道:“你馬姐姐出閣的時候,你正好戴著去喝喜酒。”
鬱棠驚喜地道:“馬姐姐的婚期定了?”
陳氏笑著點頭,道:“定在了九月初六。添箱的東西你準備好了沒有?要是沒有,就趕緊去鋪子裡訂了。我給你出錢。”
女兒的女紅,她是不指望了。
鬱棠想多送點東西給馬秀娘,銀子當然是越多越好。
她撒著嬌又從陳氏那裡多要了五兩銀子,去銀樓給馬秀娘訂了一對銀手鐲,一支鑲翡翠的分心。
很快,官媒就把鬱家招女婿的條件大肆宣揚了一番,還解釋道:“不是那幾家的公子不好,是不符合鬱家條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眾人都覺得有理,關於鬱棠“心高氣傲要招讀書人做女婿”的流言也就慢慢散了。
不過,鬱棠的婚事也放在了很多人的心上。
這天,鬱文去給佟掌櫃送了中秋節禮之後回來,就很高興,酒意微醺地對陳氏道:“佟掌櫃說要給我們家阿棠做個媒!”
陳氏一面端了醒酒湯給鬱文,一面高興地道:“量媒量媒。佟掌櫃人這麽好,說的親事肯定也靠譜。你坐下來仔細給我說說。”
鬱文將手中的醒酒湯一飲而盡,和陳氏在燈下道:“佟掌櫃說,他有個好友,姓衛,兩口子都是爽利人。家裡有一個油坊,兩百多畝地,還有個山頭,種了三百多株桂花樹,家裡五個兒子,全都啟了蒙,是他看著長大的。長子肯定是要留在家裡繼承家業的,其他的兒子應該可以入贅。若是我覺得可以,他就去探探口風,把人叫出來給我們家瞧瞧。行了,就讓我們家阿棠給他做雙鞋穿。不行,就當是我認了個子侄的。”
“五個兒子?”陳氏笑道,“那敢情好。若是這門親事成了,我們也有個親戚搭把手。你看你一個秀才,還要親自管著鋪子裡的事。要是家裡多幾個孩子,你和大伯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鬱文因鬱棠的婚事有了眉目,心裡高興,開玩笑道:“說來說去,都怪裴家。要不是裴家每年資助那麽多的學子,臨安府怎麽可能出那麽多的秀才。你看看別的地方,秀才多值錢。再看看我們臨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好了,好了,你少說兩句。”陳氏笑著嗔道,“喝了酒就胡說八道。人家裴家做好事,還礙著你了不成?我倒覺得,我們臨安府的秀才越不值錢越好。走出去多好聽啊!那些在外面做生意的,別人也不敢隨意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