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在即,而且要帶一幫地痞無賴去跟私梟拚命,張大膽再不敢陪韓秀峰守歲,起身告辭回去為查緝私梟做準備。
人家這是回去辦正事,韓秀峰並未挽留,剛把張大膽送出二堂,許樂群竟也拱手道:“韓老爺,要不您也早點歇息吧,剩下的酒留著事成之後再吃,到時候許某一定陪您開懷暢飲,一醉方休。”
在這個節骨眼上韓秀峰一樣不想熬夜,不禁笑道:“許先生,你這話本官愛聽!借你吉言,待事成之後本官定要大擺慶功宴,請諸位一道來吃慶功酒!”
“就算韓老爺不請,許某也會不請自到。”
“許先生這是說哪裡話,誰都可以不請唯獨不能不請許先生,走,本官送送你。”
“使不得使不得,韓老爺請留步。”
……
打發走許樂群,外面傳來零星的鞭炮聲。
韓秀峰跟著潘二走進大堂,給年三十當值的皂隸弓兵和蘇覺明從泰州請來的兩個綠營兵敬了一杯酒,便從張士衡手裡接過早準備好的紅包,挨個兒給眾人發起喜錢。
儲成貴等人沒想到巡檢老爺既管年夜飯還發賞錢,雖然錢不算多,一個人只有十八文,但在巡檢司衙門這是破天荒的頭一次。之前的那些巡檢老爺過年不但不會管年夜飯,不但不會發賞錢,他們這些當差反而要湊錢孝敬。
一個個激動不已,爭前恐後的道謝。
韓秀峰把剩下的幾個紅包還給張士衡,一邊示意他們坐下一邊歉意地說:“秀峰為官清廉,規矩多,對門下約束得緊,連累大家夥受委屈了。大過年的,又要大家夥在衙門當值,只能發點賞錢聊表歉意,至少大家夥明天換班回家之後,能給自家的娃點壓歲錢。”
“韓老爺,您這是說哪裡話。您是清官,您是好官,小的能在您手下當差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一點也不委屈。”
“是啊韓老爺,我們不委屈,給您當差錢雖少了點,可走出去有面子!”
“有面子?”韓秀峰啞然失笑。
“真有面子!”一個弓兵用帶著本地口音的官話,一臉不好意思地說:“韓老爺,給您當差小的能直起腰杆,走哪兒去也不怕別人在背後戳脊梁骨,不怕左鄰右舍再說三道四。”
“這就對了,這就是清生廉、廉生威。”韓秀峰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不過大家夥全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光要面子卻讓婆娘和娃喝西北風。本官把話撂這兒,只要你們好好當差,本官既要讓你們有面子也要讓你們有裡子。”
“韓老爺,什麽裡子?”
“等過幾天你們就曉得了,接著吃,大過年的,一定要吃好喝好。”
正說著,李秀才和余有福繞過儀門走進衙門。
韓秀峰讓張士衡留在大堂陪一幫皂隸弓兵,他自己則同潘二一道把李秀才和余有福帶到二堂,就著剛才吃了一半的酒席一邊招呼他們吃菜喝酒,一邊說起正事。
“韓老爺,製台大人的消息果然不假,晚生不回去打探不曉得,這一打探真嚇一跳,鮑代傑等富安的三個場商,竟瞞著鹽課司衙門囤了幾百萬斤鹽!這些鹽一斤也沒進公垣,之前全藏在鹽亭附近的灶戶家。”
“現在呢?”
“裝船了。”李秀才吃完嘴裡的菜,放下筷子道:“沒想到他們居然跟儀真的那幫私梟勾結,把鹽全賣給了儀真的私梟。一共裝了二十八船,少說也有三百萬斤。私梟的鹽船這會兒全藏在連著方糖河的一個汊港裡,那個汊港雖離富安鎮不遠,可那個汊港方圓七八裡沒有人家,要不是被一個打漁的無意中遇上,
想打探他們的行蹤真沒那麽容易。”“方糖河?”韓秀峰抬頭讓潘二拿來地圖。
李秀才顧不上再吃,幫著收拾了下桌子,指著剛攤開的地圖道:“他們躲在這兒,不曉得他們在等什麽,據我所知他們已經在汊港裡躲好幾天了。”
韓秀峰嘴上沒說心裡想他們是在等許樂群消息,許樂群不發話他們不敢輕易啟程,潘二則低聲問:“李先生,從地圖上看富安也全是河,他們不動身沒啥,要是動身你覺得他們會走哪條河?”
“富安的河是不少,”李秀才指著地圖道:“他們想把鹽運出去必經富安鎮,鎮上四面環水,南邊的田河和西邊的串場河通江,北邊的富鹽河和東邊的方糖河通海。鎮裡還有兩條南北向的街心河通田河,一條叫新彝河,一條叫敬賢河,每逢集市,田河邊就停滿南來北往、東來西送的船,我不曉得他們打算怎麽過富安這一關,但只要守住通往串場河的幾個河口他們就跑不掉。”
余有福抬頭笑道:“他們終究是要進串場河的,而我們也不可能跑富安去查緝。”
韓秀峰緊盯著地圖:“李先生,那幾個河口有人盯著嗎?”
“韓老爺放心,晚生全已安排妥當,其它地方晚生不敢打保票,但在富安他們別想在晚生眼皮底下溜走。”想到如果能把這幫私梟拿下,不但能發一筆橫財甚至能謀個一官半職,李秀才就激動不已。
韓秀峰想想又問道:“李先生,你覺得他們進了串場河會往哪個方向走?”
“肯定往南,肯定要往我們這邊走,不經運鹽河他們怎麽把鹽私運出去。”
“從我們這兒奔泰州?”
李秀才沉吟道:“這要看儀真的這幫私梟打算把鹽往哪裡販賣,要是打算販往蘇州、鎮江、江寧乃至蕪湖、九江等地,他們肯定不會往西走多遠,因為越往西查緝的越緊,就算順順利利運到泰州,泰壩他們也過不去。十有八九會拐進胡家集至白米這一段的小河,沿如泰交界的小河甚至野河南下入江。”
韓秀峰追問道:“有沒有可能往淮安、徐州、淮北乃至山東等地販賣?”
“不太可能。”
“為啥不太可能?”
李秀才用幾乎肯定的語氣說:“韓老爺,道光年間的兩江總督陶澍陶大人您一定是聽說過的,陶大人上任之後發現兩淮鹽務糜爛,力排眾議在淮北施行票鹽法。也就是淮北三場引地的州縣衙門都可以發鹽引,那些州縣的商人和百姓都可領引去鹽場買鹽。沒有總商、運商層層盤剝,去淮北三場買鹽的鹽商也不用跟揚州的那些鹽商一樣捐輸,鹽價沒我們淮南鹽場引地這麽貴,往那邊私運雖一樣有利可圖但利潤並不高。”
“票鹽法,這是善政,怎不在淮南施行?”
“運司衙門就在揚州,揚州有那麽多鹽商,整個揚州府有那麽多人靠鹽為生,牽一發而動全身,陶大人想施行也施行不了。”李秀才頓了頓,接著道:“韓老爺,剛才說到私梟們把鹽往淮北三場引地販賣賺不到多少錢, 再就是他們想往淮北三場引地私販也用不著舍近求遠來我們這兒買鹽,大可直接去淮北三場。”
韓秀峰意識到許樂群這一撥鹽梟跟讓張大膽對付的那一撥,走的是同一條路線。同行是冤家,幾乎可以肯定許樂群不但打算讓運河上來的這一撥給他們打掩護,還打算借刀殺人,讓海安巡檢司衙門幫他拿下對手,以便他們的鹽運到目的地之後能賣個好價錢。
韓秀峰不想被姓許的當猴耍,抬頭道:“許先生,前些天跟蘇覺明來衙門的那個許樂群你或許不熟悉,他的底細我一樣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他不是鮑代傑的人,就是儀真這幫私梟的頭目。”
“啊!”李秀才大吃一驚。
“李先生無需擔心,我早曉得他來者不善,所以只能穩住他,衙門這邊也不敢輕舉妄動,但州衙那邊早有安排。你吃飽之後跟士衡一道去驛鋪,張老爺的家人張四正在等你,接下來該怎麽查緝這幫私梟,你跟張四商量著辦。”
早曉得眼前這位巡檢老爺不簡單,沒想到他竟然不動聲色全安排好了,李秀才越想越激動,禁不住問:“韓老爺,那您呢?”
“姓許的就在鎮上,大過年的都沒回去,如果沒猜錯他是在打探消息,越是這個時候我越不能輕舉妄動,只能呆在衙門啥也不做,只能這麽穩住他。”
“還是韓老爺想的周全,他要是起疑心,那些私梟就不敢輕易動身。”
“就這樣了,你趕緊吃,吃完趕緊去驛鋪,有啥事我會差人去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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