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衙役手下全有幫閑的白役,最少也有三五個,多的有十幾個。加之有些白役又讓他那些狐朋狗友幫閑,所以張之杲做知州時全泰州當差的有上千人。
徐瀛覺得白役只會狐假虎威,橫行鄉裡,敲詐勒索,無惡不作,一到任就把白役全遣散掉了,甚至革掉十幾個不願意遣散白役的衙役,之前的捕班班頭甚至因為這事被打了五十大板。
現在白役沒了,泰州營又只剩下個營盤,連新守備和千總、把總等武官都沒到任,他只能親率從仙女廟帶來的十幾個鄉勇和虎子召集的儲成貴等五十多個衙役,持水火棍、砍刀、長矛和鐵鏈出城拿人。
不出潘二所料,他們哪是許樂群那幫手下的對手,不但沒能全拿下,反而被那些心狠手辣的私鹽販子傷了十幾個。要不是那些私鹽販子做賊心虛,不敢戀戰,別說衝進城把許樂群和江有貴搶走,就是把泰州佔了都有可能!
出師不利,徐瀛灰頭土臉,城裡被搞得人心惶惶。
就在一幫坐不住的士紳打算去州衙懇請徐瀛去江北大營搬救兵,或重新招募青壯編練鄉勇之時,巡察完淮中淮南等場的兩淮鹽運使郭沛霖回來了,看到郭沛霖的儀仗尤其吉大吉二等鹽捕營官兵,城裡的士紳和百姓才松下口氣。
發生這麽大事,潘二自然要稟報。
讓他倍感意外的是,郭沛霖不但沒把這當回事,而且讓他收拾行李明天一早跟“日升昌”泰州分號的掌櫃一道去海安找韓秀峰,然後再跟韓秀峰一道去上海辦差。直到徐瀛過來稟報中午發生的事,郭沛霖才把景華喊去訓斥了一番,並責令景華收拾東西去薑堰,協助新任批驗所大使編練鹽勇,未經他首肯不許回泰州也不許去其它地方。
總之,在郭沛霖眼裡這算不上一件什麽大不了的事,但潘二卻覺得有些“虎頭蛇尾”,想到在京城時韓四不止一次去刑部大牢探望過“銅天王”,他一收拾好行李就出去買了點酒菜,請儲成貴跟獄卒打了個招呼,提著食盒走進州衙的牢房,探望正在喊冤叫屈的許樂群。
“許先生,別喊了,你都走到了這步田地,喊破喉嚨也沒用。”
“我是冤枉的,楊大人一定會派人來救我的!”
“楊大人會來救你,哈哈,許先生,不是我幸災樂禍,你混成現而今這樣還真是一點也不冤。”
“你想做什麽,你是不是在酒菜裡下了毒,你是不是想害我?”見潘二打開食盒,取出酒菜,許樂群下意識松開雙手,一連退了好幾步。
“你想哪兒去了,你都沒幾天好活了,我為何要多此一舉?”潘二接過獄卒送來的凳子,坐下來翹著二郎腿笑道:“許先生,說了你別不高興,你這樣真讓我有些失望。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記得在正月裡在海安,那真叫個寧死不屈。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這話是你說的吧,我記得清清楚楚,你忘了我可沒忘!”
許樂群突然楞住了,就這麽坐在稻草上連眼神都有些呆滯。
“看樣子被我料中了,一定是做上了官膽子卻變小了,”潘二俯身取出酒壺,倒上一杯酒,端到嘴邊喝了一小口,不緩不慢地說:“你把李秀才弄死了,說是收點利息,你曉不曉得我四哥是怎說的,他說你既是弄給我們看的,更是弄給你那些手下看的。說帶兵不容易,何況帶的還全是些私鹽販子,想讓他們聽你的,想讓他們齊心,幫江有余報仇是最好的借口。”
“韓秀峰?”許樂群咬牙切齒地問。
“嗯,”潘二點點頭,接著道:“你覺得你是個人物,其實我四哥壓根兒沒把你許樂群當回事,甚至讓我們別搭理你,說你這麽作下去早晚會把自個兒作死的,沒想到這還沒到一個月就應驗了,你說好不好笑。”
“姓潘的,別高興的太早,徐瀛不敢殺我,楊大人一定會來救我的!”
“徐老爺不敢殺你?楊大人會來救你?”
“我許樂群再怎麽說也是堂堂的五品文官,徐瀛憑什麽殺我?”
“要是擱太平年景,徐老爺是不能殺你,可現而今天下不太平,你駐邵伯也有不少日子了,應該曉得官兵正在四處截殺賊匪的奸細,有些丘八為了賺賞錢甚至殺良冒功,只要是跟賊匪沾上邊的,殺就殺了,皇上是不會怪罪的。”
潘二笑了笑,又說道:“要是換作正兒八經的官,尤其那些科舉入仕的,徐老爺一樣不會殺。要說罪過,前任兩淮鹽運使但明倫、劉良駒和前任揚州知府張廷瑞的罪大了,連皇上都要殺他們的頭,可最後卻沒殺成,你曉得為什麽嗎?”
“他們朝中有人。”
“這話說在點子上,不過隻說對了一半,他們之所以能保住腦袋,不只是朝中有人,也是因為他們懂官場的規矩。你跟他們不一樣,不但朝中沒人,還不守規矩,這不是作死是什麽,徐老爺中午說你是自作孽不可活一點也沒說錯。”
“不懂規矩,什麽意思?”許樂群下意識問。
“不懂規矩就是不懂規矩,還能有什麽意思。”看著許樂群若有所思的樣子,潘二乾脆解釋道:“算了,你都快死了,我就讓你死個明白。就說今天這事,你跟我們的那點恩怨,徐老爺心知肚明,而且他跟我四哥一樣不對付,所以他剛開始不但沒想過要你的命,甚至還打算幫你跟景華說和,看能不能讓你賠點銀子給景華,把這事了了。”
“我憑什麽賠銀子給他?”
“你衝撞了他,得罪了他,他弄死你真不用償命的!不管怎麽說你許樂群也算半個漢官,別說徐老爺,就我看你被景華和鄂那海欺負成那樣,我心裡一樣不是滋味兒。”
“別假惺惺充好人。”
“好好好,我充好人行了吧。”潘二喝完杯中酒,回到原來的話題:“你後來說是來泰州辦私事的,甚至帶了幾十個手下,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頂多挨一頓板子,充軍發配,反正要不了你的命。可你不是來辦私事的,而是來殺官的,殺官就是造反啊,這誰能保得了你!”
“張光成算哪門子官?”許樂群咬牙切齒地問。
“張二少爺不但捐過官,也是張之杲張老爺的兒子!徐老爺是跟他們父子不對付,但那全是因為公事,就算想收拾張光成,那也只會上參奏彈劾。你倒好,身為朝廷命官,竟敢喬裝打扮率人攜凶器悄悄潛入泰州來刺殺,這不只是犯了王法,也壞了官場上的規矩。”
“什麽規矩?”
“這還不明白,既然做上了官就得守官場的規矩,政見不和可以吵可以鬧,甚至可以使絆子,可以借刀殺人,就跟你上次捧殺我四哥讓徐老爺逼著我四哥去跟賊匪拚命那樣,但絕不能買凶甚至親自去刺殺。再說禍不及父母,罪不及妻兒,可你倒好,不但想殺張光成,還想殺張家滿門。要是個個跟你一樣,誰還敢做官?”
看著許樂群幡然悔悟的樣子,潘二又說道:“我大清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不管京裡的王公大臣還是京外的督撫,我敢斷定他們誰也不想看到這樣的事。你倒好,居然想開這個先例,你說你該不該死?”
“我……我……”許樂群意識到潘二不是在嚇唬他,竟嚇得渾身顫抖。
“所以說你這罪過大了,比造反還要大。說起造反,造反的人多了,只要識時務懂規矩一樣有機會翻身。江南大營裡有不少兩廣的武將就造過反,比如張國梁,馮子材,他們不但造反還殺過官,可人家識時務,發現苗頭不對就歸降,就被朝廷招了安,變成官軍就聽向帥的號令守朝廷的規矩。可你呢,都已經投奔了楊大人,在楊大人麾下效力卻不守規矩,楊大人還會再相信你,還敢再相信你嗎?”
潘二頓了頓,起身道:“你或許覺得這次是運氣不好,稀裡糊塗遇上了景華。但在我看來就算今天運氣好沒遇上景華,你早晚也會因為別的事把自個兒作死。 像你這樣的人就不應該混官場,從你鬼迷心竅捐官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你不會有啥好下場,早晚會死無全屍。”
“不會的,楊大人不會見死不救,楊大人一定會來救我的……”
“做人不但要守規矩還得認命,別自個兒哄自個兒了。”
潘二指指食盒,又說道:“其實我是來跟你道別的,因為明天一早就要去辦差,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自然也就沒法兒看著你被明正典刑。不過你放心,看在你曾幫過我四哥查緝私鹽的份上,我會安排人到時候幫你收屍。
總之,你走到這一步怨不得別人,怨只能怨你自個兒。死了之後見著閻王爺別喊冤叫屈,你在凡間作那麽多孽,就算喊冤叫屈也沒用。更別纏著我和四哥,就算纏我們也不怕。大不了請和尚道士做幾場法事,到時候魂飛魄散投不了胎可別怪我們,因為那是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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