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粱六帶著兩百多個弟兄衝下麥田往北跑,官道上的百姓猛然意識到賊匪是奔揚州去的,要是沿著官道接著往東怎麽跑也跑不掉,就這麽也紛紛離開官道往北跑去。為了離賊匪遠點,能丟的東西全丟了。
官道上的人越來越少,沒跟上大隊人馬的薑芝桂等十幾個苦力突然變得格外顯眼,他們或握著牛尾刀,或扛著長矛和鳥qiāng,一邊氣喘籲籲地往東跑,一邊焦急地東張西望。
“這兒呢,我在這兒呢!”看見他們總算追上來了,梁九終於松下口氣,急忙帶著幾個兄弟迎了上去,接過他們的兵器,邊帶著他們去找梁六邊埋怨道:“你們怎麽跑著跑著就跑丟了,眼睛也不看著點!”
“九哥,我們看了,是剛才人太多,一轉眼就看不見你們了。”
“把鳥qiāng給我,我扛得動。”
“好,好好拿著,這次要跟緊點,可不能再跑丟。”
眾人衝下麥田找到梁六等人,想著賊匪離得還遠,梁六讓剛趕上的眾人坐下歇會兒,隨即把梁九拉到一邊:“老九,我攔住了個認得路的,等會兒讓他給你們帶路。”
梁九回頭一看,發現田埂上果然坐著個之前沒見過的漢子,再想到梁九說的話,下意識問:“給我們帶路,六哥,你不走?”
梁六遙望著儀真方向,緊攥著拳頭道:“韓老爺差我們來儀真,一是讓我們收攏奇兵營和青山營的兵器,二是讓我們打探賊匪的消息。兵器我們收攏到了一些,可賊匪到底有多少兵馬,都有些什麽兵器,仗到底打的怎樣,我們全不曉得,只是在城外遠遠的看了一眼,隻曉得他們全扎著紅頭巾。”
梁九不放心梁六一個人去打探,苦著臉道:“六哥,儀真的守軍根本沒打就跑了,賊匪連刀qiāng都沒動就把儀真城給佔了,奇兵營和青山營的那些兵更是連賊匪的影子都沒見著就跑了,揚州估計也差不多,你留下能打探到什麽?”
“奇兵營、青山營和儀真城的那些綠營兵是貪生怕死,但也有不怕死的。來前王老爺不是說過嗎,揚州營副將和運司的一個知事老爺召集了幾百號人在揚州城西設防,打算在長春橋阻截賊匪,等會兒你們先走,我沿著官道去長春橋,看看他們能不能擋住賊匪。”
“他們才幾百個人,賊匪少說也有兩三萬,他們肯定擋不住!”
“擋不住也要去看看,不看看賊匪是怎麽打仗,韓老爺要是問起來我們怎麽回,就算韓老爺不問,對賊匪一無所知我們今後怎麽跟賊匪較量?”
接下來肯定是要跟賊匪乾的,可不能再兩眼一抹黑不曉得賊匪的深淺……梁九越想越覺得梁六的話有道理,又不放心梁六一個人去,乾脆咬咬牙:“六哥,弟兄們全是你帶出來的,你得把弟兄們帶回去,打探的事交給我,我去長春橋。”
“你去?”
“我去怎麽了,論身手我比你好,跑起來都比你快。”生怕梁六不同意,梁九又說道:“來時我們經過過長春橋,那邊就是瘦西湖,我的水性你是曉得的,實在跑不掉我就往湖裡一跳。”
想到梁九的身手和水性確實好,梁六沉吟道:“行,我先帶弟兄們去萬福橋,你去長春橋打探,不過得小心點。”
“放心吧,我是去打探又不是去打仗的,躲遠點不會有事的。”
“不許大意,賊匪可不是善茬。”
“曉得了,我不會大意的。”
兩兄弟商量好,立即招呼坐在麥田裡的弟兄們啟程。
生怕再有人跑丟,梁六又交代了一番,讓這幾天公推公舉的伍長和什長們看好自個兒的人,梁六把鳥qiāng交給一個苦力,隻帶了五斤乾糧和一柄牛尾刀就一個人往空蕩蕩的官道上去了。
苦力們不曉得他一個人去做什麽,現在也顧不上問。梁六看了一會兒梁九的背影,隨即轉身道:“弟兄們,出發!”
……
沿著官道走不會迷路,就剩下自個兒,不用再擔心別人,梁九反而輕松了許多,見賊匪離得還遠,至少回頭看不見,也不用再跟之前那般狂奔,就這麽沿著官道慢慢走,走累了坐下歇會兒,渴了去路邊的溝渠裡喝幾口水,看到逃命的百姓跑丟的包裹,還忙裡偷閑解開來瞧瞧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邊走邊哼著小調,不知不覺走著一個驛鋪前。
院門敞開著,裡頭沒人,不用問都曉得鋪司兵收到賊匪殺過來的消息已經逃命去了,梁九去驛鋪後頭的馬廄看了看,見只有草料沒有馬不免有些失望,正準備接著趕路,突然發現馬廄邊上的草垛後面有動靜。
“誰,出來!”
“別別別,我們是逃難的,我們不賊匪。”見梁九拔出刀要往草垛裡扎,三個穿著跟叫花子一般的男子急忙鑽了出來。
梁九緊盯著他們問:“你們是什麽人,怎麽躲這兒?”
“我們是從江寧逃出來的,走到這兒餓的實在走不動了,又餓又冷,就躲在草堆裡歇會兒。”
“江寧逃出來的,你以為我沒去江寧,江寧人說話不是這口音。”
“天地良心,我真是江寧人!”一個矮矮瘦瘦的漢子急忙道。
天南地北的人梁九在泰壩上見多了,聽出矮個子確實是江寧口音,用刀指著年紀大的那個問:“你呢,你什麽地方人?”
“小兄弟,我是湖北人。”
“湖北人怎麽跑揚州來了,還冒充江寧人,老實交代,你到底是不是賊匪的奸細!”
“小兄弟,我是讀書人,我怎可能是賊匪的消息!”年紀大的男子撣撣身上的稻草,恨恨地說:“我不但是讀書人,還有功名,我跟賊匪不共戴天,我怎會是賊匪的細作。”
“兄弟,我可以給這位先生擔保,他真不是賊匪的奸細。”
“你怎麽擔保?”
“我倆是跟周先生一起從城裡逃出來的,一起從江寧逃到這兒。”
想到韓老爺之前說過,只要是兩廣、湖廣過來的陌生人都可能是賊匪的探子,梁九冷冷地問:“一起從江寧逃出來的就不是奸細?”
矮個子急切地說:“小兄弟,周先生原來是在製台衙門當差的,還跟陸製台一起守過城,你說他會不會是賊匪的奸細。”
“你是衙門中人?”梁九緊盯著年紀大的男子問。
“正是,小兄弟,你也是當差的吧?”
“是又怎麽樣?”
“你在哪個衙門當差?”年紀大的追問道。
梁九不假思索地說:“我是泰州鄉勇營的把總,在州同韓老爺麾下聽用。”
泰州的武官,雖然沒聽說過泰州有個什麽鄉勇營,但一聽到泰州周興遠頓時松下口氣,不禁笑問道:“小兄弟,你既然是從泰州來的,那認不認得韓巡檢韓老爺?”
“認得啊,不過韓老爺不是巡檢了,現在是我們泰州的州同老爺!”
“他年前才去泰州上任,現在已經是州同了?”
“你認得我們韓老爺?”
“不光認得,而且跟你們老爺是好友!”總算遇到個不把自個兒當騙子甚至奸細的人,而且遇到的這個還是韓秀峰的手下,周興遠欣喜若狂,竟走上去一邊摸梁九的乾糧袋,一邊急切地問:“小兄弟,有沒有吃的,老爺我快餓死了。”
梁九心想他認得韓老爺,那他的話應該不會有假,連忙摘下裝乾糧的袋子:“有,有米餅。”
“拿來,”周興遠搶過米餅,順手遞了兩塊跟從江寧一起逃出來的小子,隨即捧著米餅狼吞虎咽。
看著他這餓死鬼投胎的樣子,梁九生怕他沒餓死倒先被噎死,連忙去驛鋪裡找了個瓢舀來一瓢水。
“謝了,”周興遠咕嚕咕嚕一連喝了幾大口,旋即擦著嘴道:“小兄弟,你姓什麽叫什麽,等見著韓老爺,我一定要幫你美言幾句,讓韓老爺好好賞賞你。”
“周先生,我們呢?”
“是啊周先生,我們出城時可是說好的!”
“你們一樣有賞,我周興遠一言九鼎,答應過你們只會多不會少。”
梁九算看出來,眼前這位很可能是個大官,那個矮個子和臉上有痣的漢子是一路護送他出來的,再想到他剛才說的那些話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心想我梁九本就是韓老爺的親隨,用不著你去美言吧。
周興遠不曉得韓秀峰有多器重梁九,隻想早些去泰州投奔現而今唯一能收留他的韓秀峰,放下餅問:“小兄弟,有沒有賊匪的消息?”
“有。”
“說來聽聽。”
“賊匪佔了儀真,正在往揚州去的路上,離這兒應該不遠了。”
“你怎麽不早說!”周興遠可不想死在這窮山僻壤,把剩下的半塊米餅往懷裡一塞,隨即俯身從草垛摸出一個小包裹,回頭道:“趕緊走,此地不能久留。”
“周老爺, 您打算去哪兒?”梁九好奇地問。
“去找你們韓老爺,我就是來找你們韓老爺的!”
“那我只能陪您走到長春橋,到了長春橋您自個兒去萬福橋,等到了萬福橋您就能見著我們韓老爺了。”
“老爺我哪兒認得什麽萬福橋,你送我去找你們老爺,我有要事跟你家老爺相商。”
“不行,我有差事。”
“別一根筋,送老爺我去見你們韓老爺才是正兒八經的差事,別的事放一邊!”
“周老爺,真不行,我不能送您去萬福橋,您還是自個兒去吧。”
周興遠急了,舉起小包裹緊盯著梁九道:“曉得這裡面是什麽嗎,說出來嚇死你!老爺我千辛萬苦從江寧逃出來,就是為了把這裡頭的東西送給你們韓老爺的,一刻也不能耽誤,要是耽誤了,要是落賊匪手裡,你小子擔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