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點不曉得,一清點嚇一跳。
盡管之前做了那麽多準備,天時地利人和全佔了,竟還是死了九個,重傷十六個,並且這十六個很可能活不了幾天。輕傷的更多,包括張大膽和余有福在內的所以人幾乎個個掛彩,只有大頭毫發無損。
不過收獲也很大,不光查獲十六船私鹽,擒獲九個私鹽販子,在廝殺中被砍死或被亂棍打死的共二十二個。還擒獲三十多個船工水手,不過他們到底是不是賣苦力的有待甄別。此外,潘二還帶著人從擒獲的私鹽販子、船工水手和死了的私鹽販子身上翻出不少銀錢,折銀估計有八百多兩。
唯一遺憾的是所有人都看見匪首被鳥qiāng打中了,可河港就這麽大,河水就這麽深,匪首叫囂時拿的那杆自來火鳥qiāng都撈上來了,卻沒撈著匪首的屍身,八成是沒被打中,估計趁亂跑了。
韓秀峰不想再呆在這個陰森森的亂葬崗,也不想再看見那些剛死了的人,讓村裡的保正、甲長找來三條船,把屍體裝上船連夜送往海安,他和張大膽則帶著大隊人馬把查獲的鹽船和擒獲的私梟連夜押往海安。
這一路不遠也不近,又是夜裡行船,快不起來,船隊抵達城隍廟前的缺口時天已經亮了。
“韓老爺,鹽怎麽辦?”張大膽笑問道。
“就擱船上吧,這麽多鹽背岸上去也沒地方存放,”韓秀峰爬上岸,回頭道:“大頭,你帶幾個人在這兒守著。余叔,你把這些人犯全押上岸。”
“是!”
“韓老爺,總擱在船上不是辦法。”
不等韓秀峰開口,許樂群便笑道:“張老爺放下,擱不了多久,最遲明天一早這些鹽就會變成白花花的銀子。”
“這就好,”張大膽想想還是不太放下,也吩咐道:“老五,你別回去了,你也在這兒守著。”
“行!”
“余叔,把人犯押上來!”
隨著韓秀峰一聲令下,夜裡擒獲的私梟和船工水手一個接著一個被架上岸,緊接著是重傷的潑皮,然後是陣亡的潑皮,最後是死了的私梟。初二是拜年的日子,鎮上的人起得早,一開門就見這陣勢,不一會兒就傳開了。
陳有道一聽到信兒就跑到衙門口,只聽見街坊鄰居們指著地上的血跡議論紛紛。
“韓老爺不曉得從哪兒收到消息,一幫私梟運鹽從我們這兒過,去泰州調兵又來不及,就讓年前抓的那些潑皮將功贖罪,幫同皂隸弓兵去查緝。私梟你們是曉得的,全是亡命之徒,這一仗殺得昏天地暗、血流成河,死了上百個!”
“老楊,我家景俊去了沒?”陳有道急忙擠進去問。
“陳院長,你家老三……你家老三……”
“趕緊說呀,我家景俊到底怎麽了?”
“我剛才看見了,是被抬回來的。陳院長,你別著急,他只是被傷著了,傷的好像是眼睛。”
正說著,儲成貴拿著一張告示從衙門裡走出來,用漿糊把告示貼在左邊的牆上。 屠狗
一個識字的老者仰望著告示,搖頭晃腦地念道:“署理海安巡檢事韓示,今有運河賊匪李昭壽等殺人越貨、販運私鹽,騷擾地方,罪大惡極,不可不痛加殲戮,以示懲創。年前收押之人犯陳景俊、馬國忠等願痛改前非,將功贖罪,幫同官差查緝該夥賊匪……”
一個婦人聽不懂這些,急切地問:“二爺,別咬文嚼字了,告示上到底說的什麽呀?”
“有一幫賊匪從運河跑我們這兒販運私鹽,衙門年前抓的那些人願意將功贖罪,他們跟韓老爺和張大膽一起去查緝,戰死了十一個,韓老爺說他們‘協力剿賊、倍加奮勇’,不但以前犯的事既往不咎,還要每家發給三兩銀子辦後事。”
“死了十一個!”
“刀qiāng無眼,不過這麽死也比死在流放路上好。”
……
陳有道顧不上別人議論,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告示,發現陣亡的名單上沒他兒子的名字剛松下口氣,儲成貴突然道:“陳院長,你來得正好,你家老三受了點傷,趕緊領五兩銀子把他帶回家養傷吧。”
陳有道不在乎那五兩銀子,而是急切地問:“儲班頭,我家景俊傷到了哪兒,傷得重不重?”
“傷在這兒,挨了一刀,能不能熬過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啊!”
“趕緊的,別磨蹭,衙門裡是請了跌打醫生,可一個跌打醫生也照應不過來那麽多受傷的。”
“好好好,麻煩你帶路。”
班房裡關滿了人,不過全是夜裡擒獲的。
院子裡停滿了屍,有戰死的潑皮,有被官差和潑皮亂刀亂棍砍死劈死的私梟,也有運氣不好的船工水手。
受傷的地痞無賴全被安置在大堂和大堂兩側的公房,回來路上請的跌打醫生正忙著包扎,幾個弓兵給他打下手,遠遠的就聽見痛苦的嚎叫,一進門就看到地上全是血。
潘二坐在一邊,見陳有道跟著儲成貴跑了進來,立馬拿出一錠銀子面無表情地說:“陳院長,這是你兒子陳景俊的賞錢,我讓人幫你把他抬回去,你把他帶回去之後悉心照料,他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陳有道鬼使神差地接過銀子,跑到陳景俊身邊看著陳景俊胸前那條足有一尺長的傷口,哭喪臉道:“怎麽傷這麽重,哪個天殺的砍的!”
潘二捂著鼻子道:“砍你兒子的那個賊匪死了,這個仇我們已經幫你兒子報了,趕緊把他抬回去吧。”
陳有道心想什麽仇,要不是跟你們去怎會傷成這樣,可想到陳景俊呆在這兒肯定活不了,趕緊抬回家請醫術高明的大夫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顧不住再埋怨,連忙跟弓兵一道把他兒子用門板抬出大堂。
………
二堂裡也很熱鬧,張大膽和手下的三個汛兵正在幫韓秀峰審夜裡擒獲的人犯,許樂群坐在一邊幫著記錄。
這幫私梟來頭不小,很可能跑掉的那個匪首姓李,叫李昭壽,曾因打家劫舍被流放過,後來竟又從東邊跑了回來,在運河上打家劫舍、無惡不作,被運河沿海好幾個地方的衙門懸賞通緝,夜裡死了的和擒獲的這些幾乎全有案底,全是官府通緝的要犯。這些全是功勞,張大膽雖一夜沒睡卻越審越精神。 青春結伴去放縱
韓秀峰聽了一會兒審,走進大堂安撫了受傷的潑皮無賴幾句,看著潘二給他們發完賞錢,便又回到二堂左側的簽押房,拿起筆一連寫了四封信。
正準備差弓兵去驛鋪喊王如海,張士衡提著衣角走了進來,一進門便反帶上門,湊他耳邊低語到:“韓老爺,鍾家莊那撥也拿下了,張少爺讓我先回來給您報信,請您先穩住姓許的。”
“鍾家莊離七裡甸不遠!”
“就在七裡甸西邊,在胡家集南邊,他們船從運鹽河一拐進鍾家莊跟小環莊交界的那條小河就被李秀才認出來了。因為擔心人手不夠,要寧鄉巡檢司的楊老爺,張二少爺就差人悄悄盯著,直到午時才率大隊人馬過去查緝的。”
韓秀峰偷過門縫看了對面一眼,回頭追問道:“張二少爺召集了多少人,查緝時有沒有死傷?”
“召集了一百多個衙役,兩百多個青壯。這幫私梟真難對付,明明只有八十多人,竟讓張二少爺死了四十多個衙役和青壯,傷了一百多個。廝殺到最後見跑不掉又打不過,剩下的那幾個竟弄翻了兩船鹽,好在水不深,費了老大勁總算撈起幾十包。”張士衡頓了頓,接著道:“張二少爺讓我給您帶話,說傷亡太大,他那邊的功鹽只能分給我們一船,等那邊善完後就差人把鹽送來。”
私梟哪有好對付的,何況他們是倉促應戰。
韓秀峰暗歎口氣,喃喃地說:“一船就一船吧,總比一船也沒有好。”
“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韓秀峰把剛寫好的信遞給張士衡,交代道:“這兒雖然一大堆事,但你也幫不上啥忙,乾脆幫我把這四封送交給王如海,讓他們趕緊送給安豐、富安、角斜和栟茶鹽課司衙門。”
“送鹽場去?”張士衡糊塗了。
“我們這邊查獲一百多萬斤鹽,擒獲幾十個私梟,死傷幾十號人!鹽從哪兒來的, 要是在鹽場買不著鹽私梟會來嗎,他們不能不給我一個交代!”
“可鹽全是從富安場透漏的。”
“我們曉得是從富安場透漏的,他們不曉得的,他們要是不給我們一個交代,那他們的官就別打算再做了。”
張士衡猛然反應過來,不禁笑道:“他們要是不給個說法,那他們就脫不開乾系,一個失職就能讓他們丟官!”
“曉得就行,趕緊去吧。”韓秀峰想想又叮囑道:“對了,出去之後要是有人打聽,就說我們巡檢司衙門能查獲這麽多私鹽,能擒獲這麽多私梟,富安場的許樂群許先生當首功,私梟的消息是他打探到的,也是他領著我們去查緝的。”
“為什麽這麽說?”
“本來就是,實話實說。”韓秀峰摸摸鼻子,又補充道:“把信交給王如海之後再幫我跑一趟,去請顧院長、王監生等鄉紳,請他們來喝慶功酒。他們一定會問是怎查緝到這幫私梟的,你實話實說,要讓所有人全曉得許先生立了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