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邊的河面上從西岸來了一條小船,天太黑,守夜的青壯開始沒看見,直到船快劃到東岸時才發現,一發現便鳴鑼示警。當韓博和本地的幾個士紳率大隊青壯趕到時,船已經調頭消失在烏漆墨黑的河面上。
韓秀峰剛趕到事發的河岸,北邊又響起急促的鑼聲。
馬不停蹄趕到示警的河岸,王千裡也帶著焦家莊的青壯到了,拉住敲鑼的青壯一問,才曉得跟南邊的情況差不多,船上的人發現岸上有人敲鑼,立馬調頭把船劃走了。
韓秀峰不認為對岸的賊匪一時半會兒間能征集到足以運送兩千六百多人渡河的船。同樣不認為賊匪敢在夜裡強渡,幾乎可以斷定剛才那兩條船上的人是準備過來打探虛實的。
想到賊匪行蹤暴露之後很可能會變成襲擾,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派船過來虛張聲勢,當即讓李昌經召集海安、白米、曲塘等團的五百多號鄉勇連夜去東邊的村子歇息。沒接到軍令,不管這邊鬧出多大動靜也不許回營。
果不其然,鄉勇們剛走不到半個時辰,西岸不但過來了好幾條船,而且快到東岸時明火執仗,敲鑼打鼓!
守夜的民壯本就害怕,一見著河上有火光,一聽見河上的動靜也拚命的鳴鑼呐喊。下午堆在河岸上,本打算留著白天用來示警的小草垛全被點然了,遠遠地望去東岸上的火把、燈籠和草垛燃燒的火光宛如一條長龍。
鑼鼓聲不絕於耳,到處是火光,廖家溝的深夜從未如此熱鬧過。
韓秀峰回到營裡,站在土牆上遙望著漆黑的對岸,淡淡地問:“周兄,對岸的主角姓啥的?下午你說過,我沒記住。”
周興遠不假思索地說:“姓劉,叫劉金昌,是跟偽王洪秀全一起在廣西犯上作亂,一起從廣西竄到湖南,從湖南竄到湖北,又從湖北竄到江蘇的廣西老賊。身經百戰,狡猾的很。”
“姓劉的這是想讓我們寢食難安。”
“攻江寧時他們也是這麽乾的,幸虧老弟你識破了他的詭計,不然營裡的鄉勇別想睡好覺。”
想到駐扎在對岸的劉金昌用的是陽謀,韓秀峰無奈地說:“啥識破他們的詭計,周兄抬舉了,何況就算識破又有何用?”
白天的差事沒辦好,跟賊匪打了幾次照面卻沒真刀真槍乾過的吳文銘忍不住道:“韓老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要不讓我帶些弟兄去河裡給他們點厲害!”
韓秀峰下意識問:“吳兄,你是說去河上截殺?”
吳文銘不想被韓博、王千裡和余青槐等人小瞧,緊攥著拳頭道:“他們的兵比我們多,但船一定沒我們多,在河上沒船兵再多也沒用,何況在河上比的不只是誰更驍勇善戰,也要比誰的水性更好!”
“可我已經讓弟兄們去東邊歇息了,再調人回來不合適。”
“韓老爺所言極是,大敵當前,我們可不能朝令夕改。”
“韓老弟,我們不用調鄉勇,我們大可去挑一些藝高膽大的本地民壯。”
韓秀峰不想讓吳文銘涉險,回頭道:“吳兄,去河上截殺是要跟賊匪拚命的,讓那些青壯幫著守守夜,幫著搖旗助威還行,指望他們下河去跟賊匪拚命,就是給賊匪送船,甚至會暴露我們這邊的虛實。”
余青槐反應過來,附和道:“吳老爺,韓老爺的擔心有道理,我們用不著冒這個險。”
“不下河給他們點厲害,難不成就這麽讓他們耀武揚威?”
“誰說就他們耀武揚威了,吳兄,你看看我們這邊,我們這邊一樣威風。”韓秀峰抬起胳膊指指南邊的火光,再轉身看看北邊,想想又笑道:“姓劉的一定被這陣勢嚇一跳,搞不清楚我們有多少兵,哈哈哈哈。”
余青槐忍不住笑道:“韓老爺說的對,就現在這樣挺好,他們派探子,我們有青壯。他們敲鑼打鼓,我們一樣敲鑼打鼓,先比比誰人多,比比誰敲的響!”
賊匪越是鬧得越歡,越說明他們明天會有大動靜!
韓秀峰不想明天無精打采,回頭道:“青槐,千裡,估摸著明天會有一場惡戰,我和周兄得趕緊去歇息,這邊交給你們二位。”
“韓老爺放心,有我們在不會有啥事的!”
“好了,拜托二位了。”
……
大營內外燈火通明,張光成正領著青壯們連夜挖壕溝,在營裡一樣歇息不好,韓秀峰不敢走太遠,乾脆跟昨天一樣睡在船上,外面雖然吵鬧,但搖搖晃晃睡起來反而舒服,沒想到這一睡竟睡到了大天亮。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掀開簾子看河面,見河面上風平浪靜,韓秀峰這才松下口氣,隨即穿上官服連臉也顧不上洗便爬上岸,從開在東門的營門走進大營,爬上靠河的土牆,看著剛從箭樓上下來的李昌經問:“李兄,對岸有啥動靜?”
“沒什麽動靜,只有百十個賊匪守在對面。”李昌經把“千裡眼”遞給韓秀峰,接著道:“光成忙活一夜,裡裡外外的壕溝總算挖好了。同余青槐、李致庸、王千裡他們剛去大帳歇息。”
韓秀峰邊舉著“千裡眼”觀察對岸動靜,邊低聲問:“本地的那些青壯呢?”
“全讓他們走了。”李昌經頓了頓,接著道:“韓老爺,剛剛過去這一夜賊匪沒白折騰,他們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在我們這邊敲鑼打鼓騷擾時,也派了幾個探子從南邊悄悄渡河,想繞過來打探我們的虛實,結果被周老爺派去打探仙女廟消息的探子發現了。”
“人呢?”
“一共來四個,死了三個,隻活捉到一個,周老爺正在茅草屋裡審。”李昌經深吸口氣,又補充道:“為了捉這四個賊匪,周老爺招募的探子和在南邊守夜的青壯死了六個,傷了十幾個。”
“好對付就不賊匪了。”韓秀峰放下“千裡眼”,看著鎖在橋頭站籠裡那些假冒太平軍的水匪,冷冷地說:“對岸的賊匪等會兒要是來攻,就把夜裡捉的和站籠裡鎖著的那些一起砍了祭旗!”
“好,這事交給我。”
正說著,張翊國挎著牛尾刀匆匆爬上土牆,一見著韓秀峰就急切地說:“韓老爺,下官剛從周先生那邊過來。審賊匪沒審出什麽,周先生前些天派去對岸的探子倒冒死送回賊匪連夜征集了四十多條船,準備午時來犯的消息!”
大橋鎮那麽大,賊匪一夜之間征集到四十多船並不讓人意外,何況就算在大橋鎮征集不到,他們也可以去運河那邊找船。韓秀峰不敢再等,立馬回頭道:“大頭,趕緊去給儲成貴、薑槐和陸大明他們傳令,讓他們率部回營!”
“好的!”
大頭前腳剛走,韓秀峰便接著道:“李兄,大橋通往廖家溝就那麽幾個河口,你趕緊差人去盯住對岸那幾個河口。”
不等李昌經開口,張翊國便脫口而出道:“稟韓老爺,那幾個河口,周先生已經差人去盯了。”
“那我就不用差人去了。”李昌經說道。
張翊國急切地說:“韓老爺,還有個消息。”
“還有啥消息?”
“仙女廟那邊的賊匪曉得我們在此扎營,竟兵分兩路,一路乘征集的民船沿運鹽河往泰州去了,一路奔我們這邊來了!”
韓秀峰沒想到仙女廟那邊的賊匪居然會分兵,下意識問:“來了多少人,這會兒到了哪?”
“探子來報時賊匪剛出鎮,探子說估摸著有一千兵。”張翊國昨天是從仙女廟過來的,對這一路很熟悉,想想又說道:“如果走的快,他們中午便能趕到我們這兒。”
“如果沒猜錯,應該是劉金昌連夜差人去仙女廟報過信,他們這是打算兩路夾攻。”韓秀峰摸摸嘴角,接著道:“他這是曉得從河上不好攻,所以想讓仙女廟那邊的賊匪來掩護他們渡河。”
“現在怎麽辦?”李昌經下意識問。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還能怎辦?”韓秀峰反問了一句,隨即轉身道:“李兄,趕緊召集士紳去南邊的幾個村子,讓沿途的百姓們暫避。張兄,等賊匪到了,勞煩你和二少爺率海安、薑堰兩團鄉勇守南牆。”
“談不上勞煩!”張翊國連忙躬身領命。
韓秀峰微微點點頭,看著聞訊而至的張光成、韓博、余青槐等人道:“二少爺,等會兒勞煩你和李兄率曲塘、角斜兩團守西牆;韓博、青槐,你們二位率白米團和本地士紳召集的青壯守北牆。千裡、致庸,勞煩你們二位率乙、丙、丁三哨守東牆!”
“遵命!”
“別急著領命,等我說完。”韓秀峰深吸口氣,回頭看著營內說:“該怎守,就按昨天下午商議的章程辦。我們以逸待勞,又有一仗多高的土牆木牆,別說來兩三千賊匪,就算來四五千守一天也不是難事。總之,一切全仰仗諸位了!”
“韓老爺放心,人在牆在,我等誓於大營共存亡!”
“韓老弟,我呢?”不等別人開口,吳文銘就急切地問。
“吳兄,你負責救火,負責照料受傷的兄弟,”韓秀峰轉身指指東、南、西三面的木牆,緊盯著他道:“如果我是賊匪,見這三面牆是木頭的,一定會火攻,所以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