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瑾依靠在木椅上,緩緩閉上眼睛,沉默良久,低聲問道:“阿祿,你是不是也認為,我選擇加入太子陣營是錯的...”
“主人,不管做什麽都是對的!”
阿祿聽著程之瑾沙啞的聲音,心中無比酸楚。低頭看著地面,不想看程之瑾蒼老的臉。不知不覺間,當年那個什麽都可以,什麽都知道的主人,真的已經死了。
程之瑾睜看眼睛,看著這個當年一時興起,救起的路邊乞兒,“說實話!”
阿祿緩緩抬頭,看著面前盡是老態的主人,眼中露出一抹凶光,不在猶豫,“主人可還記得,靖唐在未立國時,整個靖唐流傳的一句話,內有程之錦繡,外有狐之蘭亭。”
“程之錦繡...”
程之瑾轉頭看著阿祿,目中閃過一絲愕然,這句話他怎麽可能會忘,那程之錦繡,說的不正是他嗎?
“內有主人你,外有那野狐蘭亭,內在前外在後,主人若不安內,他狐蘭亭如何平外。”
“你說這些做什麽?”程之瑾看著突然暴躁起來的阿祿,突然感覺有些累。
“主人,我隻想問,當年那個睥睨天下的主人在哪!”阿祿聲音渾厚,直直的震懾著程之瑾。
程之瑾目光呆滯,茫然四顧,此時的他腦中如一團亂麻般混亂。自己當真做錯了選擇嗎?當今天子今年四十歲,當年他的修為是天品初期,多年過去,天子的修為是否達到了逐風如影的境界,如果達到了,是否真如傳說一般,可以比正常人多活那四十年。
恍然抬起頭,程之瑾依靠在凳沿上,輕聲呢喃:“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阿祿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喜色,“怎麽會,以主人的...”
程之瑾猛然抬起手,止住阿祿接下來的話,“你不要說了,我也不要聽。”
“主人...”
“今夜你多帶些人,去將那齊點睛除去,記住無論如何都要殺了他,此人有大才,不能為我所以,便只能除去。”
“主人...”
程之瑾再次閉上眼睛,輕聲說道:“下去吧,我累了!”
“是...”阿祿頹然低下頭,目中盡是黯然。
宰相府湖心亭,秋日寒冷乾燥,是個讓人焦急,不願等待的季節。
江玉東緩步走到狐蘭亭的書房門前,緩慢富有節奏的敲著門。
“是玉東嗎?進來吧!”書房中響起狐蘭亭,清淡附有威嚴的聲音。
江玉東緩緩推開房門,走進書房,看著書桌前的那個消瘦的身影,躬身拾禮說道:“這裡有兩份諜報,一份是齊點睛在浮獄的,一份是在國丈府的!”
狐蘭亭聞言抬起頭,嘴角緩緩上揚,“國丈...那隻老鳥手還真快!”
江玉東微言一怔,隨即展顏一笑,“老鳥...如今的靖唐只怕也沒幾人,記得堂堂國丈爺,當年有這樣一個外號!”
“老鳥...不好聽嗎?”
狐蘭亭緩慢抬起頭,“當年沒有護巢老鳥,又哪裡來的我的野狐過境!”
江玉東目中閃過一絲追憶,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只是當年護巢的老鳥,已經變成了家犬,失去了羽翼。”
狐蘭亭輕輕搖頭,看著手中諜報,臉上笑容漸漸收斂,眉梢輕輕皺起。
片刻,狐蘭亭放下手中諜報,輕倚在椅背上,緩緩閉上眼睛,輕皺的眉梢不見收斂,反而更加劇烈。
江玉東看著眼前一幕,一動不動不敢發出絲毫聲音。
每當狐蘭亭閉眼皺眉時,他便知道又有一個難題困擾了他們的宰相,但他更知道,只要等到他們宰相睜開眼睛時,事情便會迎刃而解。 狐蘭亭眉梢舒展,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江玉東,說道:“把陳晃帶過來,我有話問他!”
江玉東微微低頭,沒有停頓,直接說道:“已經抓到了,本來以為是白忙活,沒想到您真的要見他!”
狐蘭亭輕輕點頭,臉上一絲肅穆,“帶上來,我先想看看他的傷勢!”
“是!”江玉東點頭,轉身慢慢推開房門,衝著外邊輕輕擺手。
被蒙上陳晃眼睛,被一把推進書房。摘下布條,一瞬間的光明有些刺眼。陳晃輕輕晃了晃頭,視線逐漸恢復正常,抬頭看著迎面坐著的狐蘭亭。目中先是露出一絲茫然,隨後慢慢恢復清明,忐忑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剛剛還不知道是誰抓了他,但看見這個人他就放心了,“狐蘭亭”靖唐又有誰人不識。
狐蘭亭緩緩站起身,走到陳晃身前,上下打量,“被麻袋套上的時候,身體有沒有感覺到異樣?”
“異樣...”陳晃略微沉吟,伸手撫向後頸。
狐蘭亭目光驟然變的凝重,似是想到什麽,一把抓住陳晃的手,讓他的手不能亂動。狐蘭亭伸手剝開陳晃後脖頸處的衣服和頭髮,眉梢微微皺起,只見陳晃後脖頸處,清晰可以看到一點血紅色的針眼。
“果然是跗骨針...”
狐蘭亭輕輕撫摸著陳晃後頸細小的針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微微側頭,狐蘭亭轉頭對著房間角落,輕輕吹出一聲奇怪的口哨。
陳晃略顯詫異,狐蘭亭這個口哨聲太奇怪了,有些像發春的狐狸,略微苦笑,陳晃緩緩低下強行拋開發春狐狸和宰相大人的對比。想到被廢的武功陳晃的情緒再次低沉下來,略微沉默,陳晃微微抬頭,“丞相大人,你到底找小人...”
陳晃的聲音戛然而止,身前的書架,突然劇烈晃動起來。不知書架後有什麽機關暗格,竟然從書架後跑出來六隻小狐狸。
六隻小狐狸樣子極為可愛、俏皮,速度非常迅捷。兩隻一躍跳上狐蘭亭的書桌,舞文弄墨,只是陳晃實在看不懂,他具體寫的什麽。還有三隻則像個是三個小肉球,滾動到狐蘭亭的腳下。但這些不是最讓陳晃注意的,最讓他注意的一隻狐狸,竟是一躍跳到了自己的肩頭。
狐蘭亭按住陳晃的頭,低聲提醒,“你別動!”
“好...”
陳晃輕輕點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沒辦法人類總會對未知的東西產生恐懼。
在很早以前,陳晃聽說過一些關於狐蘭亭的傳說,傳說狐蘭亭曾出外訪仙,機緣巧合之間得到一隻狐仙的垂憐,被其賜下禦狐術,也正是就因為這禦狐術,狐蘭亭才得到王上的賞識。
狐蘭亭抬手掀起陳晃的頭髮,露出陳晃細小的針眼,輕聲道:“小狸把針尖取出來!”
“針...”
陳晃一怔,突然想到後脖頸處的酸麻,難道這與自己武功被廢有關。想到這他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有一個極柔軟滑膩的東西,正在自己後勃頸處,來回遊曳。
等等...小狸是誰,聽這個名字,應該是個動物的名字。動物...陳晃渾身僵直,下意識想要逃開,但就在這時,身前桌子上的兩隻狐狸,驟然轉過身,棕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不動。地上還有三隻,陳晃沒有辦法低頭看,但相信即使可以看他也不會看,因為四隻眼睛盯著自己,總好過十隻眼睛。
狐蘭亭死死按住陳晃的腦袋,聲音適時的傳入陳晃的耳中,“最好不要動,會死人的!”
“不動...不動...”
陳晃下意識想要點頭,卻強行抑製住,實在沒辦法膽小怕死。
靜默片刻,陳晃感覺脖頸後的柔軟突然消失。但僅僅是片刻,數根利齒已經咬在他的脖頸處。但即使像這樣忍受劇痛,他也沒要想要喊或者逃離的念頭,不是因為恐懼,而完全是因為興奮。他驚人的發現,自己的內力,竟然在這時候緩緩的恢復。
狐蘭亭伸手從小狸口碎肉中取出,一根極短小的針尖,看著手中針尖,狐蘭亭輕輕擺手,“回去吧,小狸!”
“嗚...”
小狸低頭嗚咽,輕輕擺動尾巴,竟似一個小孩子低下頭,撒起嬌來。
狐蘭亭微微一笑,僵硬死板的臉上,露出一絲溫柔,輕輕撫摸著小狸的腦袋,低聲說道:“乖,快回去!”
陳晃雙手微顫,感受這久違失而複的力量,眼眶不自覺的感覺有些酸澀。雖然這力量很卑微, 但也是多年來辛苦所得,他又怎麽會不心疼,只不過條件不允許,他有太多憤怒情緒罷了。
狐蘭亭看了一眼陳晃,又坐回書桌後,“在咫尺之間,廢黜你所有修為。還能保證你性命,這是不可能的,所以你的修為不過是被封起來而已!”
陳晃恍然大悟,彎下腰跪在狐蘭亭面前,低聲恭敬道:“多謝,相爺幫我解除封印,陳晃願為相爺鞍前馬後。”
狐蘭亭低頭看著手中黑色針尖,輕輕搖頭,“這倒不閉,叫你來也就是尋找一些證據,現在證據找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那多謝相爺!待日後相爺若真有差遣之事,陳晃必效犬馬之勞!”陳晃向狐蘭亭磕了個頭,緩緩轉身向外走去。
陳晃這個頭嗑的算是心甘情願,他的這點武道修為,在別人眼裡可能不算什麽,但在他眼裡確是比什麽都重要。
狐蘭亭聞言緩緩抬頭,看著陳晃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異樣,轉頭看著江玉東,“把他扔進野狐亭吧!”
江玉東表情一怔,轉頭看了一眼陳晃,目中露出一抹疑惑,“他...他是一個武學奇才嗎?”
狐蘭亭淡淡一笑,微微搖頭,“你看像嗎!”
江玉東眼中露出一絲疑惑,“那...您...”
狐蘭亭停下手中動作,再次看向陳晃,“這一點你可能搞錯了,要說江湖上真正的高手,大多都不是什麽天賦異稟、根骨奇才。”
江玉東略微沉默,輕輕點頭,“我這就將他收進來!”江玉東向來如此,狐蘭亭說什麽他就做什麽,不會過多廢話。